三更的秋夜,并不暖和。在长安城北的官道上,有一队车马缓慢前行,速度不快但也没有停下。
这是司天监的人马,他们是在傍晚时分从长安北城离开的,前边的那杆飘扬在山风中的司天监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不长的车队在狡黠的月光照射下,卷着黄沙前进。
前后,是肃然威严的北晋不言骑,漆黑的盔甲紧紧贴着,身前是一只弑神的龙虎,长戟握在手中,腰侧是一柄不知杀了多少生灵的制式长刀,模样基本保留李唐时期的风格,只是在上面稍微加了些东西。
比如刀鞘上的银环,响动几下,足可震慑鬼魂,夜间行夜路,可少不了这好家伙。
“老师,茂先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马车中,坐着两人,监正周政文端坐在里侧,双眼微闭,息声养神。此时率先说话是周政文对面的那人。
只见那人一身丛林绿八吉祥锦裰衣,一条暗宝石绿仙花纹金带系在腰间,加之一双沉稳凝重的剑眉,四十余岁的年纪,周身散发着让人畏惧的气势。
此人是平江王柴荣,茂先,便是他的字。他此番来京师,一是多年未见老师,有些想念,恰好近来无事,过来看看。其二么,是在开封,北晋太子近日来权力越发的集中,对柴家似乎有动手的想法,不愿让皇帝难堪的他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暂且离开那让人烦心的庙堂,至于什么事,让叔父挡着先。
周政文缓缓睁开双眼,双手摆着一只暖炉。
离开开封已经将近三年时间,皇帝病重都没有回去,此番正好李怀安离开了长安,后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也是时候会开封了。皇帝命不该绝,以一件于自己无用的东西换取天下的安定,这笔买卖不亏。
“夜间无事,且说说吧。”
他与平江王柴荣以老师学生相称,并不稀奇。
柴家以兵马入庙堂为官,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与司天监有关。柴荣拜师周监正门下,而北晋皇帝陛下又极为尊敬司天监,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皇帝恰好也需要像柴家这样的人,这才自然而然出现了平江王与北晋柴字铁骑。
司天监其实并不管庙堂上的事,它存在的意义更多的还是维系庙堂与仙门、天下与上天的关系。
“茂先不解,北晋能用的人才不少,可老师为何偏偏选了那长安城中的二流子,来办这件差事。”柴荣眉头微皱,语气有些起伏不定。
柴家还是很重视北晋皇帝的死活,这关系到柴家在北晋是否能够继续存在。同样,这也与天下安定息息相关。
皇帝陛下是个能人,但太子不是,一个庸才罢了,若是让这个庸才执掌北晋,怕是离灭国不远了。所以在得知周政文将这件事交给李怀安的时候,便是不解。
偌大的北晋,可还没听过李怀安这号人物。好在柴家的情报系统不是摆设,只片刻时间,便将前者在三年来在长安的所作所为查了个底朝天。
倒是三年前的查不出,不过他并没深究,毕竟乱世中,少有人知道来历。
李怀安是什么人,一个三年前到了长安,接着什么差事都没找,只知道在城中四处晃荡,赚了些银子,吃吃喝喝后闲来无事,便会泡在怡红院,幸好花魁娇娘儿好心,不然就他哪那点碎银子,还不够在怡红院听个小曲的。
言归正传,就是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且又没什么本事的二流子,竟然被老师选中,这是何意?若是低调行事,可也没必要这般低调吧。
“那李怀安只知骗吃骗喝,如此大事,老师是儿戏了?”柴荣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他心里,周政文还是很有威严的,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要让李怀安办事,莫非老师不愿管北晋皇家的事,亦或是真的老糊涂了。
听着柴荣的话,周政文伸手想要取过一旁的茶杯,可刚到一半,便不由的一阵咳嗽,只得收回手,取出手帕擦去嘴角那抹淡淡的血迹。
柴荣自然是看到,忙是上前拾起茶杯,动作仔细的放在周政文面前,剑眉紧皱。
不知从何时起,周政文便染上了一种罕见的病,不重,却随着岁月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生命。他并不在意,似乎早就预料到,坦然自若的面对。也正是因为如此,柴荣才会疑惑是不是这病让老师不愿操心北晋。
周监正摆摆手,面色有些惨白,他淡淡笑了笑,轻声道了句:“无妨。”
病早该有了,在他从北冥出来的时候,其实便有了。
“怀安是个好孩子,今日是经过了数日的斟酌才安排下来。”他接过尚存余温的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此番将木匣里的东西送去与君山,路途遥远,若是浩浩汤汤的前去,定然引来麻烦,同样的,北晋的好儿郎也不适合办这事。”
“你可别以为开封里的人都想让陛下好好的,那些人可不是个个都能用。”
一语中的,柴荣下意识的点点头,这点他也明白,但只要是柴家的人,信得过,同样也有能力。
“其实仙门中的那些人我并不担心,主要是开封方面,那些人可比仙门中的要回折腾的多。”周政文放下茶杯,深呼一口气,让自己舒服些,“至于让初然这丫头去,一方面是想借助开封柳家与刘家王字的势力,他们两家能引开不少人,另一方面呢,是凌霄阁看上了初然,柳家也有让她入仙门的意思,所以便准备借着游仙会的名头,拜个师门。”
凌霄阁不强,但也是仙门中位居二流的存在,能被她们看上,是种福分。当然,即便开封的那些人发现柳初然身上没有那件东西,也会碍于柳家,不对其施以杀手。
能给李怀安那减轻压力的同时,还能与凌霄派结个缘分,两全何不为?
“游仙会即将开始,怪不得在这个时候他们提出了这件事,看来是想借着游仙会,对北冥重新起了念头。”柴荣点点头,心中暗自琢磨。
他并没有羡慕柳初然的仙缘,实际上,仙途不好混,如今的世道,十个修仙者能有一个得道飞升就已经不错,可就是这一个,都可以说是难如进北冥。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修仙死路一条。
“可学生我还是觉得李怀安此事不太妥当,想必老师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何不让他骑匹快马,而是徒步前往。”
“你这顽固,骑不骑马跟这事妥不妥当有何关系。”周政文没好气的敲了下柴荣的头,语气有些玩笑。
当今世上敢这么做的可没有几个,若是被柴家军看到了,可得吃一惊不可。
“我看怀安那孩子就能办好这事,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赌五千两银子。”
周政文不是个贪财的人,他对银子不感兴趣。不过柴荣还是笑了笑,同意了下来,老师要赌,做学生的自然是答应。
“那为何不让他骑马?”
周政文想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身,尴尬笑着,一道山风晃悠悠的吹了进来……便是难为情的抛出一句:“这孩子……晕马,骑不得,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