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来说,黑山羊精神疗养院里那些死去的人都不过是随手一抓一大把的工具罢了。
那样的工具,要多少有多少。
没有了,再补上就是了。
可如果让英格美洛的骑警进入其中查案,那查出的可就不只是死人这么简单的事了。
也许到时候,还会有政敌横插一手,演变为政党之争。
所以,倒不如息事宁人,将消息封锁,不让消息传出去,避免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如此隐秘了吧。
因为那些闻到风声,想要查探消息的狗仔和记者已经全都被丢进海底喂鱼了。”
芙蕾雅眼眸低垂,沉默不语。
无论她相信还是不信,她都很清楚,许多贵族就是这个模样的。
她不是这样的,都铎家不是这样的。
但不代表别人不是这样的,总会有人这样,而且一点也不少。
一个人的三观和理念的形成与他成长的环境息息相关。
这就是所谓的人渣父母总是容易教育出人渣子女,三观不正的父母教导出来的子女也大多三观不正的原因。
虽然也有例外,但那样的例外太少太少了。
而那些例外,其实也都是必然。
也许他有个三观正的爷爷或者奶奶,也许他的老师对他很用心,一直努力矫正他的思想之类的,也许他年少遇贵人……
诸如此类的,才让他避免了被人渣版教育荼毒的结局。
所以,那些自私自利,自诩为高人一等的贵族所教育出的子女,也大抵如此。
并且这就像是一个循环,一个闭环,不断地往复与持续。
最后造成了无数的悲剧,然后站在他人悲剧的顶端享受着自我的美好人生。
“芙蕾雅,我知道你的想法。
你希望能够保护每一位好人,希望每一位坏人都能够得到惩戒,希望无辜者不要受到牵连与波及。
可你看着自己的身边,看着灵敦的各个角落,你觉得那可能吗?
不可能。
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时刻。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压迫剥削与反抗剥夺的主题恒古不变。
往后,依然会继续。
战争会永远持续,压迫与剥削会永远存在,反抗与革命也会不断出现。
人性是复杂的,人心是多变的,未来是不可测的。
你无法确保任何事,你也无法确认任何事,你更加无法保护任何人。
甚至于,你连自己也无法保护。
我与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明白。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好人,也没有什么绝对的恶人,所有的一切都会根据立场与角度的不同而改变定义。
就像你所说的,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公平与和平,我只是一个滥用暴力的人而已。
但其实,我觉得我是在乎的。
那我们俩,到底谁才是正确的呢?
不,谁也不正确。
这个世界上同样不存在什么正确与错误,所谓正确的认知会被推翻,所谓错误的认知也会被平反。
什么正确与错误不过时代下的短暂定义罢了,它们是会随着时代而改变的。
所以,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或者说一切绝对都是不存在的。
我在意公平与和平,但因为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与和平,所以我只会在意我喜欢的公平与和平。
说到底,你与我也是一样的,你也只在乎你喜欢的,想要的公平与和平。
因为我所在意的公平与和平与你所在意的公平与和平不同,所以你就认为我根本不在意。
这就是你最大的弊病,芙蕾雅。
你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理想化了。
你觉得你所定义的公平与和平才是大家应该认为的公平与和平。
你觉得无辜者应该是存在的,应该得到保护。
你觉得犯罪者应该是罪恶的,应该得到惩戒。
你觉得的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好人,也有所谓的坏人。
你有太多的你觉得的。
你总是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正确,所以他人的标准与定义与你不同,你就认为别人根本不在意,不正确,是错误的。
可谁又告诉你,你是正确的?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唯一知道真理的人?
当然了,人如果可以轻易改变自己一直以来所信奉的理念,那也就用不着活得如此辛苦了。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明确一点,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的应该,也没有那么多的双全法。
你首先要学会去舍弃一些东西,放弃一些东西。
因为如果你什么都想抓住,到头来你可能什么都抓不住。
你说你想要我带你一起狩猎恶鬼,可在狩猎恶鬼的过程中,我们经常会面临一个问题。
狩猎所有恶鬼,还是保护人类。
如果选择狩猎所有的恶鬼,那就必须舍弃一部分人类去做诱饵,当血食。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他们中有你认为的好人,也有你认为的坏人。
在这件事上他们就是你认为的无辜者,但就是因为我们的需要,所以他们就要无缘无故地付出性命去充当诱饵。
并且事后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们的家人也无人关怀。
甚至还会遭到他人的迫害。
人心如此罢了。
这符合你的理念吗?大概不符合。
但事实就是这样。
如果你想要把那些狡猾的家伙一网打尽,你就必须舍弃什么。
必要的时刻,你还得自己亲自走进那良夜,去恶鬼的巢穴下充当诱饵。
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救下你所见的每一位被恶鬼所困之人。
但遗憾的是,你能救下他们一次,但你不可能救下他们一百次,一千次……
更别提这样的悲剧会发生无数次。
如果你无法杀死每一只潜伏在他们周身的恶鬼的话,当你离开后,悲剧依然会发生的。
甚至有可能会加剧,会有更多的人被恶鬼的所噬。
所以,芙蕾雅,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带你一起狩猎恶鬼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在危急关头违反我的命令,不要因小失大,酿成更大的悲剧。
生命的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那为什么……牺牲的……不能是你?”
她抬头看向了我,在她的眼眸之中充满了失望。
她大概是觉得,我和她心里所想的一点钟也不一样吧。
但本就如此。
她从来都不了解我。
她所谓的了解我只是她自己的臆想罢了。
她甚至不知道我的过往经历了什么。
她就只是凭借着自己的三观与认知,以及对我的粗浅印象在心里不断虚构,最后虚构出了一个本不存在的我。
而现在,她发现心里所想的那个人与我根本不一样。
所以,大概是产生了一种失望感的时候,还有被欺骗感吧。
甚至还会觉得,既然你是这样的一个家伙,那当初干嘛还要救我?
呃……也许没有。
但也许会有。
只能说世人大抵是如此,可笑,可悲,可恨,可叹。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甚至于可以说人人都是如此。
很多时候,他们明明连对方的家庭结构是什么,对方的禁忌是什么,对方的童年经历了什么,对方有什么伤疤……有太多太多的不清楚了。
但就是凭借着一段时间的相处,一段期间的交流,就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对方的一切,已经很了解对方了。
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对方面前显露了多少内心呢?
自己在对方面前尚且隐藏诸多信息,隐瞒各种过往和秘密。
自己在对方面前也只是展露出了自己愿意让对方看到的一面,自己想要让对方看到的一面罢了。
对方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这种伪装与展露,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恶意的而已。
明明两个人都是带着虚假的面具在交往。
那凭什么你明明觉得对方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你,但你却了解对方的一切呢?
为什么对方就不能是故意在你面前展露出想要你看见的一面,让你误认为对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作为最常见的一个例子,你在父母的面前,喜欢的人面前,讨厌的人面前,青梅竹马的面前,挚友的面前……
你在他们的面前是始终如一的吗?是用同一副面具去应对的吗?
你和他们不同人之间说话的方式,聊天的主题,隐藏的内容……是一样的吗?
不是。
我们会向有些人撒娇,会向有些人表露真心,会向有些人隐瞒一切,会向有些人假装深沉,会向有些人伪装冷漠……
所以,作为一个人,永远不要去觉得自己很了解谁,自己很清楚谁的想法,自己知道如果是谁,他会怎么做。
因为人心,是你……不对,是整个人类这个种族,从诞生到毁灭,也无法百分百摸清的存在。
芙蕾雅的话让我有些莫名地觉得好笑。
为什么……牺牲的,不能是我?
问的好啊。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问问,为什么那个必须牺牲的是人是我呢?
“芙蕾雅,你觉得我欠你什么吗?”
“不欠我什么。”
“那我干嘛要和你坐在马车里?”
“因为你想要……”
“我想要什么?你说啊。”
“你想要狩猎恶鬼……”
“差不多,确实可以这么说。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狩猎恶鬼?”
“你想要找出那只杀死丝卡蒂的恶鬼。”
“那别的恶鬼呢?我干嘛要狩猎他们?”
“这……”
“在灵敦盘踞的恶鬼可不是一只两只这么简单的事,我告诉你吧,有一个恶鬼组成的鬼组织正盘踞在灵敦的角落里。
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有计划。
他们在密谋着什么。
我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但你觉得会死多少人?”
面对我的疑问,芙蕾雅只能沉默以对,因为她不了解。
“让我来告诉你吧,在历史上,每一次有大量的恶鬼进行组织有纪律地行动,都意味着一座城池的毁灭。”
听到我的话,芙蕾雅瞬间瞪大了眼睛。
看看,她对于恶鬼的理解果然处于最浅显的层次。
她比起维达,多出来的,也就是可能就是知道恶鬼的名字了。
更多的,就算有,也不会太多了。
“那个盘踞在灵敦的恶鬼组织,他们的计划也许会成功,也许不会。
但无论成功与否,都一定会带来大量的伤亡。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去参与到阻止他们的队列之中呢?”
芙蕾雅欲言又止,但显然,她也明白了,自己即将想要说出口的言语有多荒谬。
所以最后,依然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如果让我去阻止……那我倒想问问,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去阻止!
那可是恶鬼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什么老虎鳄鱼,而是枪械子弹无法杀死的恶鬼!
我凭什么为了一群与我无关的家伙去冒着生命危险,对抗恶鬼!?
别说什么我与全人类息息相关,每一个人的死亡都在减损着我。
更别说,什么责任越大,能力越大!
那些东西怎么样都好!
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无缘无故地去做出牺牲!去阻止那群食人的怪物!
芙蕾雅,凭什么,牺牲的人不能是我?
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你们都错了!
一直以来,在牺牲人都是我们!
我们付出了一切,舍弃了作为人的自尊,化身厉鬼,对抗恶鬼!
我们就是为了你们这样的家伙付出一切,终其一生,都在与恶鬼战斗。
最终死在恶鬼獠牙之下,死在同胞的利刃之下!
然而最后,迎接我们的是什么?人们恐惧的眼神,怀疑的目光,阴暗里的议论和背地里的咒骂!
所有人都把我们的存在当做怪物!
人们一边躲藏在我们的血肉之躯所铸就的高墙之下,一边依靠着我们的庇护苟延残喘,一边对我们施以言语与思想的暴力!
那我倒是想问问,我,我们,我们所有的狩鬼者凭什么要去牺牲!”
“芙蕾雅,我希望你别弄错了。
我们可和那些暴虐之辈,无耻之徒不同。
在我们牺牲他人用作诱饵之前,我们就已经牺牲了一切的一切。
先牺牲自己的一切,再轻蔑他人的生命。
他们也许还能活下去,但我们的死亡早已在前方凝固不变,等待着我们。
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源自他人的诅咒。
所以,不要再问什么,为什么牺牲的人不能是我。
西泽已经死了,早就死了,在六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我一无所有,没有理想,没有未来,没有住所……
我漫无目的,居无定所,不断漂泊,没有在意的人,也没有人在意我。
我叫西泽,我只是一名无所事事的魂淡酒鬼侦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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