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给去了一趟右司马府,可没有见着人,询问了一番下人后,他们告诉白给宁王先前来过,并且将夏侯将军带走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白给似乎明白了什么,走出右司马府,抬头望着远方王城那座最高,最大的高楼,目光越发锐利起来。
他来晚了一步。
肩头飘落小雪花,累积不起来,也打不湿白给的衣服,沿着斜长的街道一直走,穿过了第二个路口左拐,进入了一间三层茶楼,在媚眼弯弯穿着蛋黄裙儿的姑娘带领下,白给来到了一间熏香弥漫的雅阁,见到了早已经等候在此地的孙且。
“怎样?”
“宁王已经下手了,我去的太慢,夏侯匡野已经被宁王带走了。”
“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么?”
“不知道,但多半是观仙楼。”
门被推开,姑娘带着刚烹好的热茶走进了屋子里面,在见着了白给与孙且二人,知道二人身份不一般,忍不住频送几许秋波,尤其白给这样年轻的俊俏美人,虽穿着比较简约,可气质反而更加内敛收束,给人一种如诗画般走出的恭谦儒雅感,这种气质很杀年轻的姑娘。
可惜,二人眼下被要事缠身,哪里有半分心思能在风花雪月上?
最后姑娘在带着些许幽怨的眼神里离开了房间,二人喝茶之后沉默了稍许,孙且忽然低声问出了一句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白先生,你觉得……夏侯会死吗?”
白给盯着面前的茶杯,仔细看着水面下的那个人,平静回道:
“孙大人,何必要问这样的问题……你我都知道,宁王找夏侯绝不至于好心带他去治病,而夏侯的身体状况其实很不理想,我甚至一度认为,夏侯是个死人,他很可能是借助了某些江湖之中的秘术暂时性地起死还生。”
孙且震撼地瞪大眼睛。
“白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讲!”
白给浅浅抿了一口茶回道:
“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有长尸斑的征兆了,不过因为一些手段,从而延缓了这个过程,先前在房间之中,侍女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身子,手上便结了冰,搀扶夏侯回来的城门戍守也说夏侯匡野的身体就和在冰窟里面冻过一样……如此看来,夏侯很可能是利用了冷藏来延长自己身体腐烂的时间。”
“孙大人……活人,是不可能会长尸斑的。”
白给言罢,孙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件事,咱们得尽快通知女帝与闻大人……”
“女帝不会不知道夏侯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她的修为,只要她想看便一定能够看见。”
白给微微摇头,如今的女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患重病的女帝了,去年的时候,他能够偷窥到女帝洗澡,便是因为女帝病的严重,寻常时候极少使用修士的力量,如今女帝病愈,怎么会不知道夏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院长那头孙大人去说吧……让院长多留一个心眼,如今王城地下的龙脉大阵失去了它的作用,安全问题主要靠禁军巡守。”
“另外,关于叡王的事情,孙大人可以暂时让人放手了。”
“上次去孙大人的府邸,我曾告诉过孙大人,会给大人看一些与叡王相关的东西……”
白给说完,从宽大的修囊之中拿出来那本叡王的日记,翻开了其中的几页与孙且看,后者看完之后满脸的震撼,白给收回了这本书,又对着孙且说道:
“关于叡王的事情,孙大人最好不要与定军山之中的其他人分享……任何人。”
孙且摸着自己的胡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怀疑定军山里有内鬼?”
白给默默将叡王的日记收回了自己的袖囊之中,回道: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葬天峡我便不去了,那里搜集了这么多年的文案,我已经全部浏览过,仅有的一些存在价值的我已经开发干净了,剩下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杜撰与野史轶闻……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顿了顿,白给补充道:
“书还可以,挺好看。”
孙且那张老脸上出现了微不可寻的尴尬,过去的时候葬天峡那个地方主要是他与龙且三人在操持,白给这话难免有一些冒犯,最后那句话只是给他一个台阶下而已。
“叡王的行踪过于隐秘,世上无数人都在寻觅叡王,真正能见到其踪迹的寥寥无几。”
“白先生交待的事情,老夫自会注意。”
白给点头,告别了孙且,离开了茶楼。
他不相信定军山里的其他人,只相信孙且,孙且与徐夫子闻潮生交好,三人曾同出一人门下,是前朝大儒章鸿的得意门生,只不过最后闻潮生与徐夫子秉持儒道的理念继续走了下去。
这时候,一定会有人很好奇,那孙且干啥去了呢?
他学习这么好?成了章鸿大师的得意门生,最后怎么没有继续下去?
其实那年孙且家里出了一些变
故,他爹孙虔嫖娼的时候心脏病犯了,哆嗦了没一会儿就死在了青楼女人的肚皮上,当时将那姑娘吓坏了,脸白地跟鬼一样。
孙且披麻戴孝,回家听自己娘一边哭一边骂自己爹,完事儿了之后就去翰林院,当着闻潮生和徐坤的面退学,接手庞大的家族产业,接手了六百亩地,接手了他爹留给他花不完的钱和最豪华的宅邸。
闻潮生与徐坤曾经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非常诚恳地请求孙且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继续留在山上一起读书,虽然日子清贫,但胜在快乐。
孙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即便是现在,他也不后悔自己当初所作的决定。
有钱人真的不快乐吗?
不,有钱人的快乐,穷人想象不到。
王城每日都在发生有趣的事情,即便众人因为北蛮关的事情闹得十分紧张,可终究这里不是北蛮关,腥臭的风与惨叫怒嚎声传不到王城里。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是典型的指桑骂槐。
不知亡国恨的,哪里是商女?
在杲摹胡同巷弄的人家,穿着大花棉袄的妇人端了盆淘过菜的水往外面倾倒,铺洒一大片往着一条王城之中专门修建的沟渠流走,远处忽然传来了穷凶极恶地呵斥声,一条壮硕肥大的黑狗从妇人的面前飞逝而过,速度极快,身上散布着几道狰狞的伤口,邪风掀开了妇人胸口的一圈布扣,妇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看见黑狗消失在了巷弄那头,而后后面紧随着几名持刀官人,面色不善,带着浓重的杀气,仿佛黑狗才抢了他们的老婆。
他们望着端着木盆一脸呆滞的妇人,质问道:
“可有看见一条大黑狗?”
妇人瞟了一眼他们手中散发着寒光的兵刃,吞了吞口水,伸手一指远处。
“喏,往哪儿走了……”
于是一群人便猛地又朝着妇人指的方向追了过去,他们一走,妇人便急忙回到了自家院子,将房门死死关紧锁上!
这些人追逐着黑狗,追着追着便没了踪迹,直至夜晚降临的时候,一条鬼鬼祟祟的身影才出现在了王城里。
它没有在人前晃悠,而是站在了一处狭长阴暗的角落里,隔着墙边的掩体,小心谨慎不甘地注目着右司马府。
门前有一些拿着棍子的门丁在守护,这些人伸手好得很,它非常清楚,只要它敢硬闯,只需要一棍,它肠子都会被打出来。
一条狗死在了夏朝的王城,最好的下场就是尸体喂给了其他的猪狗。
迟疑了许久,它转过头,消失在了这条极狭长的小巷之中。
很快,这条黑狗又出现在了桓公楼外。
当然,桓公楼外的守卫,要比右司马府的禁军更加让人觉得害怕,光是透过铁甲散发出来的杀气,就足以让这条黑狗望而却步。
它没敢试试,等了许久,看见了一名穿着狐毛绒袍的男子从楼中走出,它便紧随其后,一直跟随男子去往了王城一处比较安静的宅区。
这人便是白给,他走到了门口,隔着洗漱的星光与一些稀薄的雪雾,盯着那条大黑狗看了许久。
然后他放了大黑狗进门。
苏有仙已经在院子里面开始做饭,香气与柴薪燃起的炊烟味道入肺实在过于舒适,她没回头,白给拿起了房门一边的铲子,从石炉的最底层铲出了一些余烬,然后铺在了地面上薄薄一层,对着黑狗说道:
“能写字吗?”
黑狗一怔,旋即点头。
苏有仙切菜的手没有停下,以为白给在和她说话,可回头一眼看见了正望着一条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大黑狗的白给,心里立时间浮现出了一种荒谬感。
狗怎么会写字?
难不成,是没有化形的妖物?
大黑狗伸出了狗爪,在地面上划下了几道痕迹,写道:
“我是右司马,夏侯匡野。”
它一出手,白给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大黑狗,笑道:
“看出来了,太像了。”
大黑狗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愤怒地对着白给怒喝道:
“汪!”
“汪汪汪汪汪!”
“汪汪!”
“汪汪汪!”
白给抠了抠耳朵,说道:
“找我什么事儿?”
提到了正事,夏侯停止了狂吠,抖了抖一身的狗毛,在灰上继续写道:
“跟随本将军去右司马府,为本将军证明身份,揭露观仙楼的恶行,一起杀向观仙楼,帮本将军夺回身体!”
写完后,它仰起头,一张狗脸上战意无穷!
白给盯着地面上的那些字迹,沉默了许久,问道:
“杀向观仙楼?”
“我们?”
黑狗点头,眼中满是暴虐的杀气,似乎现在就想要冲进观仙楼,将里面的那些人统统咬死,
以泄自己变狗之愤!
然而它的幻想还没有结束,白给已经拎着它的后颈皮来到了门口,在一声疯狗惨叫声之中,将它一脚踹飞了出去。
“你不帮他,就没有人可以帮它了。”
苏有仙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饭桌,听着外面声嘶力竭的狗叫声,她知道白给的做法是对的,可身为一个女人,有时候难免心软,她并未干扰白给做的决定,只是随口感慨。
白给拿起了筷子,捻了一片猪心,回道:
“帮不了。”
“他们这是狗咬狗,夏侯成为右司马这几十年里,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儿,害了多少人,先前包庇自己的儿子,朝堂上处处与我为难,想要给他那十恶不赦的儿子复仇,还要为观仙楼做事……现在被观仙楼抛弃了,却跑来我这个地方,企图让我帮他要个公道……”
“我还想多活几年,就带着那几个人,往观仙楼里面冲,那不是找死?”
白给说着,嚼了几口猪心,啧嘴道:
“老了。”
苏有仙微微翻了个白眼。
“那你吃其他的,猪心我自己吃。”
白给笑道:
“只是随口说说,你巴心巴肝地炒出来了,我还能不吃?”
苏有仙玉面微红,皱了皱小鼻子,嗔道:
“算你识相。”
这么一会儿,门外的狗叫声消失在了雪风之中,吃饭的苏有仙停下筷子,偏头看着门外,月牙眉往上挑起来。
“它走了?”
“该走了,外面天这么冷,变成狗了,总也要找一个地方避冬,不然很快就会冻死。”
苏有仙想象着堂堂右司马变成了一条狗的模样,唏嘘不已。
“他会寻死吗?”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想自杀就不会来找我,夏侯匡野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其实也不是不能帮他,帮他就是帮我自己,可现在时机不对,帮助他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不愿意轻易冒险尝试。”
“这局里很多人,每个人手里握住的资源不一样,拥有的地盘不一样,能走的位置也不一样。”
“观仙楼可以输,龙不飞可以输,闻潮生也可以输。”
“但咱们不能输。”
“咱们输不起。”
二人吃饭了饭,雪又下大了,白给让苏有仙先回屋,自己把碗清理了,而后走到了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雪,坐在了木椅上喝着热茶。
“有叡王的消息传出去了。”
苏有仙坐在白给的旁边,一边清理着一份账本,上面记录着吟石阁送来的钱财,这些戏曲中人出乎预料的守规矩,也十分敬重白给,每一次都会按时主动将收益的小三成与账单一同送来。
“我知道……丰哥已经派奈何的人告诉我了,先前我投放在葬天峡的一些消息泄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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