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溢雾气的不夜之城,伦敦。
天还没有亮,苍崎橙子已坐于咖啡店内,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身着线条流畅简洁的黑色外套,无有遮挡的修长脖颈,散发着如玉般莹润的光晕,坐姿端正笔直,好似天鹅般优雅秀丽而不失柔美,令人神往。
但若是继续向上看去,便会看到一双与典雅完全不符,沉冷锐利的明亮眼瞳。
清冷的眸光仿佛能贯穿人心,将所有美好的向往打碎,其下承载的满是倔强与刚直。
坐在咖啡店的窗边,苍崎橙子笔下如流云拂动,写出一行行清峻工整的语句,静谧的环境只有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沙沙作响,恍若风摇叶动。
拿着一份从格瑞亚那里得来的资料,苍崎橙子以上面的人物性格、魔术派别,在心中运算统计整理着时钟塔的情报。
钟塔内的人物派系,好似一张节点繁多的蜘蛛网,她要做的便是理出哪些是可以打交道的,哪些是需要提防绕过的,为自己的学业和未来做好准备。
计划与支出,需要拜访的人物,准备考察的学科。
不紧不慢的执笔写下一行行未来的文字,苍崎橙子心无旁骛,仿佛只要无人打扰,她就可以一直这么工作下去。
但,她真的是来工作的吗。
坐在吧台后方的咖啡店老板,用手臂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心里并不认为少女是专门来此工作的。
伦敦的店家从来没有天还没亮就开业的习惯,这会开门绝对不是因为他很勤勉,而是因为他的店在这两天被苍崎橙子包场了,一开始他是很抗拒的,不能你说包场,我就答应包场。
奈何,苍崎橙子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一万英镑,供她单人使用三十六个小时,老板本以为她是开玩笑,却没想到是认真的,至少那张支票很真实,为他提供了足够再开一家店的丰足资金。
豪爽的手笔,凛然与高贵兼具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民百姓能招惹起的人物,若是放在平常,可能他这辈子都很难与这种人物有所交集。
这么一位漂亮典雅的东方美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的运气这么好,值得她如此等待。
无聊之余滋生出满腹八卦,年过四十,早已做人成精的老板不用思考,仅凭气氛都能猜出一二,但正因如此,他才想感慨一句,年轻真好啊。
回忆自己年轻的美好时光,老板心中藏着观看现实版‘罗马假日’的期待,一边打着盹,一边等待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男主人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手表的分针行至整圈,时针指向七点之时,苍崎橙子忽然停下钢笔,陷入沉思。
此时,已经是她捡到折耳猫的隔天清晨了。
接受格瑞亚资助顺利入学,已经办完手续的她,如无意外,今天就会去时钟塔报道,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篇章。
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相反入学是复仇的开始,心中难以释怀的苍崎橙子,享受着完全压抑之前的片刻宁静。
在与格瑞亚分开之后,她通过简短的调查,找到了这条陈奇当时吃饭的街道,确认了战斗的残留痕迹,并花钱包下一间邻近当时那家饭店的咖啡馆,等待着陈奇的到来。
陷入麻烦并不少见,但是整整两天时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无疑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什么。
端起桌上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苍崎橙子抿了一口,驱逐自窗外传来的寒气,她肯等在这里,并非是如老板想得那样。
青春期的美好情思,早在离家出走时便被魔术师少女斩草除根,不留一丝余迹。
此刻的苍崎橙子,只是很单纯的将宝贵的时间,在进入时钟塔之前,以堪称奢靡的方式,全数投资在一个项目上而已。
昏暗的灯光,照亮被雾气萦绕的街道边缘,苍崎橙子执杯的指尖微微捻动,身畔的玻璃倒映出她美好的侧影,以及她望向在对面小猫身上的思索目光。
魔术师基本不会受到祝福,如果被人念叨,也会是不怀好意的诅咒。
虽然有对应的祝福魔术,却没有一个魔术师会去专门使用研究。
这是一个如冬季玻璃般却也固执冰冷的领域,印在上面的事物,只是没有温度的烙印,以及自我的模糊侧影,即便再努力也是如此。
然而,眼前的这只小猫像是在否定着少女的认知,默默地蹲坐在人类的椅子上,只身望向窗外,专注的等待着陈奇前来接她。
或许这种行为没有意义,但苍崎橙子却想一览结局为何。
为此,她包下了这间咖啡馆,坐在特等席上等待着在她看来已经知晓谜底的结局。
她没有再去看时间,但时间却一直在推动流转。
老板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打着破坏气氛的呼噜,原本静谧的空气开始压抑起来,似乎在嘲笑着等待的折耳猫。
苍崎橙子咖啡杯中的热气也已散尽。
钢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再度响起,只是这次却显得是那么冰冷,仿佛在写下现实的判决书。
当太阳完全升起的那一刻,这间停滞的咖啡馆将再次热闹起来,只是届时不会再有一只小猫等待的位置。
寒风呼啸,卷动街上朦胧的白雾,一轮大日自东方跃出,透过淡薄的云层,穿透白雾照耀在这冰冷的街道上,暖意逐渐弥漫在空气之中,充盈着冰冷与空虚。
苍崎橙子突然心中微动,按下手中钢笔,抬头向街道尽头看去,骨骼早已不堪重负的折耳猫,一双眼眸忽的抹去疲惫,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只见街道尽头,一位浑身裹满绷带,身高丈余的墨镜男人正向着咖啡馆走来,脖子上围着不知从哪买来的便宜围巾,身后斜斜背着一口漆黑厚重的吉他盒。
街道上的白雾在抵至他身前之时,纷纷让开了道路,如河流般自中央分开,热浪卷动冷气,为他的前方扫出一条干净笔直的坚实大道。
好霸道的魔力放出。
苍崎橙子神情凝重,看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男人,身躯紧绷做好了战斗准备,陈奇可没有这么高的身量,更遑论这种灼热的火属性魔力了。
迎着晨曦逆行而来的男人,在距离咖啡店尚有二十米时,问道:“苍崎橙子?”
“是。”苍崎橙子魔力流转,手中术式蓄势待发,反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没有回话,速度陡然加快,足踏凛冽寒风,迈步之间便跨入了苍崎橙子的攻击范围,拂动的狂风息吹迎面,拍打的玻璃发出噼啪劲响,惊醒了困倦的老板,推开了咖啡馆的门扉。
叮叮当当,铃声摇响。
“我不找你。”进入咖啡馆之前抖散身上寒气,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隐透金芒的黑瞳,行至折耳猫面前,伸手将小家伙揽进怀中。在折耳猫疑惑的表情中扯下脖子上的粗陋围巾,裹住她那因为久等而疲倦酸楚的骨骼,笑道:“我是来接她的。”
墨镜与围巾尽去,露出一张桀骜自信的青年脸庞。
能笑得让苍崎橙子自内心生出讨厌之情的人,除去那个关系已经转为憎恨的青子之外,便只有救了她,也挫败了她一次的陈奇了。
还没等苍崎橙子开口说些什么,折耳猫便轻盈蹬身,肉球踩着苍崎橙子讨厌的自信,一个空翻落在陈奇的脑袋上,蹭了蹭屁股,似乎是在确认身份证明,待得身体完全落座后,身躯像是过电般打了个激灵,呜了个长长的呼噜,简直舒适极了。
“……”
陈奇与苍崎橙子尽皆沉默无语,不约而同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究竟是执着于等待他,还是单纯想念屁股下方的椅子?
苍崎橙子为自己的这个课外观察打上了一个问号作为答案,收起桌案上的钢笔与纸张,对陈奇道:“看来你收获不小。”
——收获不小。
收下来自苍崎橙子的评价,将对错一笑置之,感受着折耳猫似乎轻了些许的体重,陈奇问道:“你接下来是要去时钟塔报道吗。”
“对,本来想带上你的猫一起,可惜了。”强调可惜二字,苍崎橙子越过陈奇,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这家包场结束的咖啡馆,叮当的回响,像是苍崎橙子心中的不满具现。
“可惜吗。”陈奇轻声自语一句,隐带玩味之意。
将已然睡着的折耳猫抱入怀中,重新以围巾裹好,对着老板颔首致谢,他推开门扉,在铃铛的送别下,大步朝着东方而去。
一卷以魔术家徽替代火漆装封,质如琉璃的入学荐书,正安静的躺在陈奇的怀中。
崭新的一页,于此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