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亲王爵,这是这是在酬功,但酬功之后呢?
当庞宣宣布第一道圣旨时,不少不知内情的人都在为姜异高兴,毕竟亲王爵已是大离皇朝最显贵的爵位,除了必需是皇族血脉外,还必须军功显赫。
这位毅郡王虽然没有显赫军功,但从法门大会到重建日月台,却也是光耀无比,单单从重立世俗武道尊严这方面来讲,也算是战功彪炳了。
以此晋升亲王爵,似乎也说得过去。
当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获封亲王爵后的一项特权给忽略了,那便是开府建牙。
因为闲杂这项祖制已经名存实亡。
但能获封亲王爵,绝对是一件荣耀无比的事情了。
但偏偏真的有人提出了异议陈情,而且还是获封亲王爵的当事人。
在姜异那句“臣有异议陈情”说出口后,整个皇宫内外都变得鸦雀无声,甚至到了针落可闻的地步。
原本将白皙脖颈伸的笔直的驼小六,神情一下子蔫儿了,嘴巴一张就想说什么,却被背后的四只小手齐齐拽了下衣襟,这才赶紧抿上了嘴。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四个女儿这几年真的长大了,也懂事了许多,有些事情甚至懂得比自己还多。
只是其心里依旧纳闷,自家王爷为何要拒绝?而且还是在几十万人齐聚的大朝会上,这不等于变相打大离皇主的脸吗?
不止她想不通,许多人也想不通,满脸疑惑神情。
隐约知道点内情的人,比如宁东来、姜莫等关系亲近之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有些着急。
这是要闹哪样?不是告诉他要隐忍了吗?为何还公然抗旨?
不错,像姜异这种当场提出异议陈情的行为,其实跟抗旨不遵没有什么区别。毕竟谁都知道,大离皇主那句“可有异议陈情”的问话,只是在例行走个过场罢了。
没有人会傻到在几十万人齐聚的大朝会上当面提出异议陈情,甚至想叶昕嵋等人脸上都是一种期待神情。
既然是酬功,那便意味着可以功成身退了,甚至连新的职位都给准备好了。
宁东来、姜瑟、峄山等人自然也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但在他们看来,姜异还年轻,借机蛰伏一段时间未必就是坏事,以后还是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现在,姜异一句“臣有异议陈情”,直接把所有人都打蒙圈了。
姜莫、峄山、姜海等人,下意识地看向宁东来。宁东来知道他们的意思,不禁满脸苦笑,该传到的他都传达了,而且还传达的很明确。
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火气,女大不中留也就罢了,这孙子什么时候也向着外人了?昨夜日月台大营灯火通明,宁无则身为九部部主之一,肯定早就知道了,但却没有给自己传递任何消息。
再说大离皇主姜镇意,也没料到姜异竟然真的提出了异议陈情,而且还是当着满朝几十万官员的面。
心中怒气丛生的同时,也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太想当然了,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起眼角落里的莫如海,莫如海会意,身子悄无声息地进了听政殿。
“唉,皇主想的似乎太简单了,这日月台的兵权怕是不好收啊。”心里暗自感叹着,正想从听政殿另一道门出去。
却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讲到莫如海后,如释重负,声音有些慌乱,道:“老祖不好了。”
“何事这般惊慌!”心中已经隐隐有猜测的莫如海训斥了一声。
那名小太监依旧慌乱,道:“前去准备接管日月台的陆总管等人,被日月台的九位部主收押了!”
“说是他们枉顾圣明,欺下瞒上!如果不是陆总身上带着皇主的御赐令牌,怕是直接就被当场围杀了!”
莫如海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从这位毅郡王刚才的表现来看,怕是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还有,咱们打进日月台的探子……全部被枭首示众了!不止我们的人,其他人打进去的探子的头颅全部被挂在了营门之外……”
“你到底要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在玩火?”莫如海面上平静,心中却是一点都不平静。
“皇主有旨,暂停针对日月台的一切行动,你传下去吧。”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罗浮山那边情况如何?”
小太监摇了摇头,低声道:“毅王府所在的整个罗浮山已经全部日月台封锁了,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所有其他渗透进去的人,全部被一股神秘势力截杀了。”
莫如海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皱眉道:“血衣卫不是远在柏岭么,难不成情报有误?”
小太监小心道:“血衣卫确实远在柏岭,所以小的怀疑,除了血衣卫这支势力外,毅郡王麾下应该还有一支地下势力……”
莫如海没有出声,莫名的,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身影,便是一直如同影子一样跟随姜异身侧的丁任。
如果真的还有另一支地下势力的话,首脑十有八九便是这个丁任。
同时其心中也是疑惑不已,他哪来的这么大的财力?日月台倒也罢了,毕竟有大离皇朝提供给养,但是血衣卫这两支地下势力可是全部都需要他自己提供各种供给,哪来的这么大财力?
除了两支地下势力外,对方麾下可还有一支庞大的情报机构,三支势力加起来消耗的财力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难不成是北疆那边?”
莫如海一时觉得有些头大,北疆那位这几年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异常……
“算了,不操这个心了。”
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等那名小太监领命退出去后,莫如海转身向听政殿广场走去,心中喃喃道:真不知你的底气何在?
等他回到听政殿广场时,场面依旧处于一种寂静中,姜异提出异议陈情后,大离皇主没有说允,也没有说不允,姜异自然不能出列,只能在那候着。
叶昕嵋看了一眼姜镇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暗自发笑。
莫如海径直走到大离皇主姜镇意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姜镇意面无表情,但抓着宝座扶手的手却绷紧了不少。
其他人这时候也都收到了消息,都是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默默躬身立在队列中的姜异。
这位毅郡王,比起他的父亲端亲王姜烈来,当真是野性十足,就是不知道你的底气何在,又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又一名头领太监小心翼翼地走到姜镇意身侧,又是一番低声汇报。
姜镇意看了身边的叶昕嵋一眼,在他的示意下,首领太监又将原话跟对方低语了一遍。
叶昕嵋越听脸色越难看,眯着一双凤目看向队列中半垂首的姜异,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就在不久前,柏岭叶家的祖宅遭到了不明势力的围攻,而且是在大白天光明正大的围攻,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叶家在柏岭经营这么多年,根深蒂固,这类规模的围攻根本就伤不了根本。而且柏岭周边有许多他们培植的势力,自然会前往驰援,甚至包括官方势力。
但偏偏正中对方下怀,所有企图驰援叶家祖宅的势力,都在半路遭到了截杀。
单单是截杀也就罢了,却连老巢都被对方趁着防守空虚给一锅端了!这些外围势力可都是叶家这些年苦心经营的,现在却损失惨重。
叶家这次固然保住了祖宅,但却被杀的伤筋动骨了。
这其中就有血衣卫的影子,不过血衣卫仅仅是截杀见不得光的地下势力,至于明面上的官方势力,则由另外几股势力截杀。
主导势力也没有任何遮掩,甚至光明正大打出了自己的旗号,正是在阴山秘境中死在叶辉手中的伯士当的麾下势力。
这是在为他们的主子报仇呢。
不过另外两股分别来自西岐皇朝和南诏皇朝的势力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掺和进来?他们的主子可没有死在叶家手中。
叶昕嵋隐隐猜到这一切恐怕跟自己这位“皇孙”脱不开关系,尤其想到昨夜日月台大营灯火通明、不少神秘人出没的情况,其心中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再联想到对方刚才的异议陈情,这是打算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不少在场的其他朝廷大员也都收到了消息,看着姜异的目光都是莫名闪动,这位毅郡王真的一点都不像他老子,很不安分,而且杀气很重。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大离皇主姜镇意终于开口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微躬着身子的姜异道:“讲!”
非常简练的一个字,却也昭示了其心中的不平静。
闻言,姜异挪步走出了队列。
顿时,整个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将目光凝聚在了他身上,包括皇宫外的几十万人,虽然看不到具体场景,却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位毅郡王今日到底要干什么?
姜异目光微微下垂,径直走到平台正中央,缓缓跪下来后,双手摘下了头上的郡王帽冠,轻轻放到了身侧的地上。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眼神就是一凝,这是要干什么?玩得未免太大了。
而大离皇主姜镇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也是一变,甚至隐隐有些莫名情绪涌动。
从自己现身的那一刻起,包括刚才一连串的举动,对方没看过自己这位皇祖父一眼。
“孙儿自幼顽劣,不学无术,性情乖张……”
姜异开口了,听到孙儿两个字,姜镇意神情微动,至于其他人不少都是轻轻点了点头。比起现在,几年前,这位毅郡王的确算是不学无术,而且性情也是乖张阴柔。
“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在父王的羽翼庇护下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但几年前,端王府突遭大变,龙门擂定立,端王一门,命悬于刀下。”
“孙儿为求自保,只能拿命一搏,真火桥上叩宫门,血战龙门擂,总算不负父王委托,保下了一家大小。
而后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战法门,建日月台,乃至铁血征伐……孙儿如履薄冰,唯恐端王府再坠深渊,为此甘愿再赴阴山。
然此次阴山之行,孙儿举世皆敌,一人孤身独战,孤立无援,九死一生之余,却是身疲力乏,心生厌倦。
不日前,北疆来信,父王身体境况愈下,怕是……时日不多。
身为人子,至亲弥留之际,却不能侍奉床前,实为大不孝。而且孙儿也倦了,自觉才能平庸,难当大任,有辱皇族之威。
故不敢受亲王爵,并请辞一切官爵,挂冠求去,恳请祖父恩准!”
说完,俯首叩地,一动不动。
挂冠求去?绝大多数人虽然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但联系前后,却明白了姜异的意思,这是在请求辞官!
整个皇宫内外,几十万人,先是一阵针落可闻的寂静,然后就想嘈杂的闹市一样,“嗡”的开始议论起来。
“毅郡王这是要辞官?”
“请求罢免一切官身爵位,这是要成为一介白身?连皇族身份也不要了?”
“不过说来也是可怜,端王名下七子,如今病重,却无一人侍奉床前……”
“所以说天家无情,这是怕端王临终前,再捧出一位北疆王……”
“嘘……你疯了,这话都敢说。”
嗡嗡的议论声嘈杂无比,毅郡王突然请辞官爵,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当然也有不少人暗自着急,心中大骂姜异糊涂,如今大权在握都凶险无比,真要辞去了一切官爵,只怕会死得更快。
叶昕嵋一动不动地盯着姜异,心中暗自冷笑,她倒是希望姜异是真的在挂冠求去,那样就好对付多了。
但想到现如今日月台十万大军枕戈待旦,兵威冲天,还有正在柏岭叶家进行铁血杀戮的血衣卫,对方根本就不是真的要辞官。
怕是事前觉察到了今日大朝会上的凶险境地,来了个先发制人,以退为进。说白了,就是在逼宫!
“抬起头来。”大离皇主姜镇意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原本一直俯首叩地的姜异闻言,缓缓直起了身子,第一次看向了姜镇意,目光清澈坦荡,没有任何畏惧退缩之色。
不错,他就是在以退为进,说白了就是摊牌了。
今日只能有两种结果,要么放弃“杯酒释兵权”,要么接受辞官,姜异自此一介白身,与大离皇族再无瓜葛。
他有这种底气,阴山界的太莽部族便是他最后的退身之所。比起这处处掣肘的莽荒大陆,那里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最后一步,他也不想放弃目前手中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