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环垂头丧气,家奴都站到了对方一边,再没有了反抗的资格。其他黄家人也如丧考妣,不知道接下来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
白莲教大敌当前之际,搞出这样的事情,别说抄家,便是被杀了都有可能。陈子龙完全可以以通匪为名,把所有黄家人都抓进大牢,甚至直接处死,事后便是告到朝廷也没用,因为陈子龙背后还站着皇帝。
“黄前辈,其实我非常不理解,大敌当前之时,你为何要这么做?毕竟向黄家征收的钱粮物质也不算太多啊?”陈子龙居高临下对着黄环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黄环垂着眼皮道,已经完全失去了刚刚的嚣张。
“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有勇气对抗官府?”陈子龙淡淡的道。
“为何?”黄环惨笑了起来,指向躲在一旁的几百家奴,“还能为何?你看看他们不就明白了!”
“你现在说要释奴,接下来要均田,夺走我们的田地,以后肯定还会以其他借口,强占我家生意,夺走其他产业。若是不反抗,难道等死不成?”
事到现在,黄环已经豁了出去,完全不管不顾,发泄着对均田释奴政策的不满。
“哦,我明白了。”陈子龙点点头,“不过也不对啊。我已经征召了过万乡勇,你凭什么认为能干的过我,凭什么认为能抗拒征召钱粮?”
“当然”黄环刚说出两个字,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陈子龙冷笑了起来,“怎么,想套我的话吗?无可奉告!”
陈子龙淡淡一笑:“你爱说不说吧,无所谓。无外乎还有其他士绅和你一起,你们约定同时反抗。甚至那白莲教匪徒正从吴江杀来,你们准备和白莲教匪徒里应外合。”
黄环脸色大变:“陈子龙你休得胡说,老子和白莲教没有任何瓜葛!”
哪怕决定破罐子破摔,黄环也不敢担上通白莲教的罪名。
陈子龙不再理会黄环,看向了其他黄家人:“你们呢,也决定死扛吗?”
在场的有七八个黄家子弟,有黄环的儿子,也有其堂兄堂弟堂侄们。这些人互相看着,犹豫着,都没有说话。
“均田释奴,并不是把所有田地都分走,主家会留给一定数量的田地,浮财基本不动,会均分给其家人。但若是犯下大罪,则都会充军,所有家产全部没收。”陈子龙淡淡的道。
“我检举。”话音刚落,便有黄家人站了出来,指着黄环道,“是堂兄他煽动我们出来反抗,说是子龙先生你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说是其他士绅也都会站出来,大家一起反抗城防总理衙署!”
“黄诚,你胆敢背叛黄家!”黄环勃然大怒,指着斥道。
“堂兄,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就不要牵连家族了。”黄诚劝道。
“是啊,堂叔,您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实认罪吧。”其他黄家人也纷纷说道,说话的多是黄环堂兄弟和侄子们。
“你们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黄环长子黄伯岭怒道。
其他几个儿子嘴巴嗫嚅着,却都没吭声。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很明显,黄家已经大败亏输,根本翻不起浪了。老实认罪还能获得宽大处理,继续顽抗只能死路一条。对其他黄家人来说,田地生意都掌握在黄环父子手中,他们每月不过领一些钱粮过活而已,相反若是分了家,若是真像陈子龙说的不动浮财的话,他们日子反而可能过得更好,自然没必要和黄环一起一条道走到黑。
在众人面前,黄家出现了内讧,其他黄家人纷纷把责任提到黄环身上,然后主动揭发检举,还有哪几家士绅参与了此事。
“黄环父子纠集家人暴力抗拒官府,伙同其他士绅试图对抗朝廷,和白莲教勾结意图献城投降匪徒,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来人,把他们抓起来,暂且关进大牢,等候朝廷处置!
黄家行为恶劣,必须重罚!本官代表城防总理衙署决定,黄家在城内店铺、工坊暂且由城防总理衙门掌管,其内部一应物资均征调用作守城。另外罚粮一万石,罚银二十万两!黄家其他人等乃是受到黄环蒙蔽,暂时不予处罚。”陈子龙沉声道。
他只是城防总理,并非正式的朝廷官员,没有权力抄家,但可以以守城的名义罚没钱粮物质。
黄环惨然一笑,和儿子一起被带了下去。黄家其余人等皆长出了口气,总算是躲过了一劫,至于黄环父子会落得什么下场,管他呢,最好被皇帝处死,这样自己说不定还能分到更多家产。
“大家也都散了吧,等到击败白莲匪,便着手会给你们更改户籍,然后分田。”陈子龙对黄家家仆们道。
“陈老爷,我想加入乡勇营可不可以?”有家仆大声问道。
陈子龙道:“乡勇营现在暂时招满了,若是想为守城出力,可以暂时充当民夫。”
黄家搞定,接下来便是留人负责接收罚没的钱粮物质,自然不需要陈子龙亲历亲为。
“先生,其他几家士绅派人送钱粮物质来了。”刚回到衙署,便有人来报。
陈子龙点点头,随口吩咐请顾炎武负责接收。
城内的这些士绅们也不是傻子,得知黄家府门前发生的一切,便知道已经无力和陈子龙抗衡。
皇帝的释奴手谕一出,他们手中家奴们便集体叛变,失去了家奴的力量,他们没有实力再对抗陈子龙,再杠下去只能自取其辱,落得和黄家父子一样下场。
顾炎武忙了起来,带人接受钱粮物质,城防总理衙署掌控各个仓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了起来,各种物质很快堆积如山。半日的时间,便接收了银子五十多万两,粮食十余万石,其他物质不计其数。光是这些钱粮物质,便足够乡勇营守城守一年时间!
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守一年,粮食够乡勇营吃的,却不够全城百万百姓所用。吴中地区虽然土地富饶,但最近这些年,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大部分田地已经不种粮食,而是种植桑棉等经济作物。这导致江东的粮食严重不足,每年上缴漕粮之后,都需要从江西、湖广购买大量粮食。
“所以白莲教必须迅速平定,最好不使他们杀到苏州,不然会带来极大损失。”黄宗羲说道。消息已经传来,数千白莲教匪徒已经离开吴江县城,正向苏州城杀来。
陈子龙点点头:“太冲兄说的有道理。苏州不止是城内,城外还有无数工坊店铺,还居住着数十万百姓,若是让白莲教匪徒杀到城外,必然会烧杀抢掠,会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手中有了钱粮,又有一万多乡勇,还有城内无数家奴雇工们的支持,陈子龙现在信心很足,已经不再满足于被动防守,而想着主动出击平定白莲教匪,不使苏州处在战火之中。
“还是应该谨慎一些,咱们的乡勇刚招募没有几天,以前都是些雇工,连刀枪都不会用,守城还可以,让他们去和白莲教匪徒打仗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们。一旦打输了的话,苏州城会非常的危险。”阎应元提醒道。
主动出击一旦打输,毕竟士气坠落,若是士绅们再趁机起事,苏州恐怕很难守得住。
阎应元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陈子龙也犹豫了。毕竟他是文人,虽然看了几本兵书,并不懂得带兵,也不懂打仗。
“诸位先生,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说道。
陈子龙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盔甲的禁卫军官,名叫单向明。
此次皇帝派了一百余禁卫军官兵,由营官单向明统率。单向明是禁卫军老兵,在陕北加入的禁卫军,数年时间积功升为营官,负责统领五百余士兵,作战经验比较丰富,被陈子龙任命为乡勇总教头,负责训练乡勇。
“单营官说说该怎么打?”陈子龙连忙问道,对单向明的意见还是很重视的,毕竟单向明是经验丰富的军官,而非他们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把队伍拉出去,在野外正面迎敌便是。那些白莲匪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击败他们不难。”单向明自信满满的道。
陈子龙和黄宗羲相视了一眼,都有些无语。要是如此简单,还商量做什么?
“白莲匪徒是乌合之众,可是咱们乡勇营也不过是刚刚成立两日.....”陈子龙勉强说道。
“没关系啊,让他们摇旗呐喊便是。”单向明不以为然道,“不是有将近二百禁卫军官兵吗,把他们都集结起来,作为前锋和白莲教匪徒作战,只要能把白莲匪一击击溃,大家再一拥而上便是。”
这么简单的吗?陈子龙和黄宗羲都微微摇头,以不到二百人去和五六千白莲教匪徒作战,感觉这种办法太过草率。
“两位先生要相信我!乡勇们即便再操练一个月,也没法带出去打仗,倒是不如把担任各级军官的禁卫军官兵集结起来使用。其实打仗没那么多讲究,白莲教匪徒不是建奴,也不是蒙古骑兵,好打的很。”见二人不肯相信自己,单向明急了,“二位先生,这样吧,你们给我一百禁卫军老兵,再给我五千乡勇,我保证能击败白莲教匪徒。”
苏州城外,运河中一艘停泊的船只,张溥站在船头,眉头紧皱。
“天如先生,城中传来消息,黄环父子被陈子龙拿了,其他士绅们吓破了胆子,纷纷主动缴纳钱粮物质。”一个身穿短衣的汉子站在一侧禀告道。
虽然陈子龙下令封城,但并无法完全隔绝内外。城中近百万人口,油盐菜蔬,大量的物质都需要城外供应,城内产生的粪便垃圾也得运出,故东西两座城门每天都要定时开启一段时间。
“黄环他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一时半刻都顶不住!”张溥怒道。
城中士绅哪一家都有数百家仆,加起来实力非常的大,哪怕陈子龙手中握有上万乡勇,也未必是士绅们的对手。因为那些乡勇大都是雇工身份,都靠在士绅们的工坊赚银子养家糊口,他们如何敢对士绅动手?
而且张溥并没有打算靠士绅们击败陈子龙,只是希望他们能撑到白莲教到来,然后里应外合拿下苏州城。没想到这些士绅连这都做不到,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据说是陈子龙拿出了皇帝的释奴手谕,并许诺会均田,黄家家仆立刻便人心散了,都选择了背叛黄家。”汉子叹道。
张溥倒吸了口冷气。释奴手谕,这可真是一个大杀器啊!
张溥能够想象那些家仆听说自己能恢复自由身,还能分得田地后,会是何等的欣喜若狂。士绅们之所以能够控制大量的家仆,是因为掌握着他们的卖身契,家仆若选择背叛或者逃离,便会成为流民。而释奴手谕使得卖身契一下子失去了作用,士绅们对奴仆们再也没了法理上的控制权,奴仆们自然也不需要再听他们的话。
“陈子龙!”
张溥挥挥手,让汉子下去。看周围无人,方才发出低声的咆哮。这些天来,陈子龙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让张溥几乎都要疯了。
咆哮之后,则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因为张溥已经发现,自己俨然已经拿陈子龙没了办法。
有皇帝的支持,手中握着一万多乡勇,钱粮充足,再加上释奴手谕,在苏州城,陈子龙已经近乎于无敌。
现在城内的士绅已经缴械投降,因为释奴手谕,家奴们也不再听话,陈子龙已经彻底掌握了苏州城,再想里应外合已经非常困难。
即便白莲教攻来,能攻下苏州城吗?张溥表示怀疑。
但形势如此,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白莲教身上了。
张溥盘腿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仔细思虑着,想着该如何助白莲教打下苏州城。
“天如先生,陈子龙出兵了!”就在此时,一艘小船迅速靠近,船上有人高声喊道。
张溥眼睛霍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