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慢迟坚决反对,一开始只是泛泛地说过于危险,争论几分钟以后才说出实话,“陆林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两人通过视频沟通,全息显示器里的陈慢迟扎起头发,因为瞪目,眼睛显得更大。
陆林北笑道:“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说出来让我也知道一下。”
“不准嬉皮笑脸。”
“是。”陆林北立刻收起笑容。
陈慢迟绷了一会,忍不住先笑了,马上又变得严肃,“你要向农场证明不是你杀死叶子,还要为他保仇,对不对?”
陆林北愣了一会,喃喃道:“说实话,我没仔细想过,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好像放不下叶子的事情,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但我真的没考虑过农场。”
“为叶子报仇和向农场证明是一回事,翟京是敌人的地盘,你不可能独自一人向关……竹前寻仇,到了最后只能向农场的人求助,前提就是你得证明自己的无辜。”
陆林北挤出笑容,“慢迟,你比我更像调查员。”
陈慢迟柔声道:“我是你一个人的调查员,别人的心事我猜不到,对你……你的这些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也想为叶子报仇。咱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当时的真实计划,但他是叶子,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可现在时机不对,军情处想要杀你,关竹前已经栽赃给你,这两点毋庸置疑,理事会的和谈不知是真是假,估计假的可能性更高,所有这些事情没一条对你有利,别人能去翟京,就你去不得,因为太危险。”
陆林北想了好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妻子的疑问。
陈慢迟用更加温柔的声音说:“如果换成是我想去冒这种风险,你会说什么?”
陆林北微笑道:“我会说报仇不急于一时,敌人越是强大,自己越要保持理智,叶子的死既有私人恩怨在里面,也是星际战争的一部分,想报私仇,先要击败公敌。”
“瞧,你说的多好。”
陆林北看向妻子,“我向你承诺、向你发誓,到了翟京之后,绝不会冒险采取报仇行动,抛掉叶子的事情,我也想去翟京一趟,亲眼观察理事会的变化,这是任何情报都无法取代的重要信息。”
陈慢迟叹息一声,她很想说,如果关竹前认为你会报仇并且提前采取措施呢?你也不反抗吗?但是她知道丈夫心意已决,与其没完没了地争执,不如给他一点信心,“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同意你去翟京。”
“你说,任何条件我都答应。”陆林北露出笑容,像个终于争得父母同意能与伙伴一同去玩的孩子。
“活着回来,如果有人想杀你,你要先动手,我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真姐,甚至你在农场的妈妈,也别手软,因为——”陈慢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意,想了半天,最后道:“你是我的。”
陆林北先是笑,慢慢变得严肃,“我答应,完完整整地回来让你检查。”
“将女儿抱过来让我看看。”陈慢迟不想再说下去。
普权会已经公开发布希望进行和谈的声明,理事会果然给予正式回应,并且邀请数十名德高望重的学者作为中间人,至少从态度上来说,理事会对这次和谈最为认真。
那些学者乔教授全认识,其中三分之一就是他推荐的,一切准备妥当,他与陆林北先是坐车,然后乘飞机前往翟京。
乔教授带上两名助理,陆林北只带向辟国一人。
向氏兄弟外貌不同,其实与同一人无异,但是李放鸢看惯了向越阡的机器身躯,留为贴身卫兵,所以陆林北只能选择向辟国。
飞机先是到达一座中立城市
,这里的家族名义上归属理事会,但是极少听从命令,对普权会的态度是别来招惹我就行。
枚舶雪亲自来迎接。
几年不见,枚舶雪变得更老、更瘦,神情也更严厉,仍然留着一头短发,即便带着项链、耳环,也只有在开口时才会被认出是一名女性。
枚舶雪对乔教授很客气,说了一些仰慕的话,对陆林北,她只是点下头,甚至没有握手。
两拨人就在机场进行简单的磋商,敲定关于判断的最后几个细节,然后共同乘坐理事会的飞机,前往翟京。
在翟京,普权会代表团,准确地说是副会长乔教授,受到热烈欢迎,三名学者代表以及理事会的一名副会长亲自到场,就在飞机外面召开现场媒体会,先后发表演讲并回答问题。
陆林北与枚舶雪都没有现身,留在飞机里等候。
枚舶雪直到这时才第一次主动开口,“你用机器人作保镖?”
陆林北看一眼向辟国,回道:“他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最得力的帮手之一。”
枚舶雪毫不掩饰心中的鄙视,冷笑一声,“经纬号的程序人?我们这边也有,但是看管得很严,从来不允许他们借助机器身躯在公众面前随便亮相,所以,你最好也管住‘老朋友’,让他不要上街,翟京人还接受不了这样的新鲜事物。”
“翟京人不愿接受的事物有许多,最后也都接受了,比如星际战争的失败,比如这次和谈。”
枚舶雪又冷笑一声,“随你的便,我只是在提醒你,不是在命令你。”
“谢谢提醒。”陆林北微笑道。
半小时后,外面的媒体活动终告结束,陆林北离开机舱,与乔教授汇合,共同乘车前往宾馆。
翟京似乎一切未变,许多地方勾起陆林北的回忆,但是一切似乎又都变了,街上的行人比从前少得多,大都显得心事重重,警察却增加许多,个个全副武装,从头到脚都被外骨骼覆盖,手里拿着硕大的多功能步枪,看上去就像是从科幻电影里走出来的战士。
最大的变化来自半空,抬头望去,楼上即是蓝天,再没有浩浩荡荡如同长蛇一般的无人机群。
平静的表面之下,战争已经打乱了生活中的一切。
宾馆就在外交大厦中间几层,上下全是高档餐厅,几乎不用出楼。
乔教授比较忙,接待的朋友一拨接一拨,连吃饭都要用来进行交际,一刻也闲不下来。
陆林北的名字不在公开名单里,无需陪在乔教授身边,与向辟国一同检查分给他们的三间客房,确保不会受到监视,然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晚餐。
晚上八点左右,陆林北也接到一位访客,让他非常意外。
客人从外面进来时,陆林北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那是谁。
茹红裳终于向岁月屈服,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她仍然精心打扮,却像老木屋一样,无论打多少补丁,也挡不住外面灌进来的寒风。
她的神情也发生变化,还是很骄傲,却由自信转变为神经质,好像随时都想与质疑者进行一场决斗。
“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茹红裳仅仅因为对方的一愣就露出好战的架势。
“太久没见面……你好,茹女士,欢迎你的到访,可我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茹红裳不请自坐,好像她才是主人,发了一会呆,抬头道:“我在理事会当中有不少朋友。”
陆林北坐到对面,两人比较熟,但是算不上朋友,所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茹红裳总是陷入莫名其妙的发呆状态,而
她自己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再开口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我以为你死在外星了。”
“运气比较好。”陆林北笑道。
“下一部电影里,我会让男主角也从外太空飞回来,更惊险、更刺激。”
“茹女士还在拍电影?”
“当然,这是一辈子的事业,我做制片人,自己投资,由几家大公司发行,仍然是间谍系列,男女主角已经是第二代,与你我再无关系。”
“真是遗憾。”
“没什么可遗憾的,事情就是这样,该过去的总会过去,该放手的总要放手。”
“嗯。”
茹红裳再次发呆,开口时突然转变话题,“普权会的人还记得潘绿明吗?”
陆林北这才明白茹红裳的用意,正色回道:“记得,我到普权会的第一天,就有人向我讲述潘先生的事迹。”
“这边很少有人谈论他,可我特别想弄清一件事:他是怎么想的?居然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理想牺牲性命,如果他非要死的话,不是应该因为我吗?”
这个女人的确是茹红裳,变化的是外表,不变的是性格。
“怎么说呢……”
茹红裳还没说完,继续道:“他在监狱里的时候,我一直替他奔走,好不容易将他救下来,唯一的要求就是认个罪,顶多一年就能获得自由,可他居然拒绝,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什么要拒绝,你知道吗?”
“我当时不在场。”
“普权会里没有人知道吗?”
“普权会的成员都认为潘先生为理想而牺牲,值得敬佩。”
茹红裳像是不小心吃错了食物,长长地哦了一声,“反正死的不是自己,怎么说都行。”
茹红裳仰面靠在沙发上,似乎在等有人将她搀扶起来,良久之后,她自己挺身坐直,问道:“你们口口声声敬佩潘绿明,愿意学他的榜样,为理想而牺牲自己吗?”
“无数人已经在战场上给出回答,为了理想,也为了现实中应该属于所有人的权利,几乎每天都有人牺牲。”
茹红裳站起身,“跟我走。”
“去哪?”
“我家。”
“呃……”
茹红裳露出怒容,“想得美,不是见我,是另一个人,自称是你的朋友,叫枚忘真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