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浓雾在黑暗中蠕动。
兰伯特收回踏在吸血女妖背后旳脚,但长剑仍旧架在她脖子上,手腕一抖便能削掉一颗美人头。
虽然他并不认为能用一头附庸威胁她的主人。
“两位,出于基本的礼仪,在发出邀请之前难道不该自我介绍一番?比如本人,狼学派兰伯特,来自猎魔人兄弟会。”
那对男女听到话中闻所未闻的组织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坦然一笑,
“她是娜塔妮丝,一家老字号酒馆的经营者,你剑下淘气女孩儿的姐妹,同时也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男人花白眉毛下的黑色眼睛看向女人,毫不掩饰其中爱慕之意,女人还以温柔凝视。
“经营一家酒馆的高阶吸血鬼,姿容如此出众的美人…”兰伯特恍然道,罗伊跟他提过这事,“据我所知,只有维吉玛夜女王之家的老板娘。”
红裙女人含笑屈膝朝他行了个淑女礼,温顺地站在一边。
“阁下见识不错,还懂礼貌,不像别的猎魔人一见面就叫莪们吸血怪胎、披着人皮的蝙蝠,我开始欣赏你了。”
“至于我,没什么好遮掩的,爱米尔·雷吉斯·高迪弗伊…”
他拍了拍黑色长袍上的亚麻口袋,清新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来自于迪林根,常年混迹乡下的理发医师。实不相瞒,芬·卡恩,这片精灵墓地最近一百多以来都处于我和同伴们的看管之中。换成一年前,我会敞开大门欢迎阁下光临,邀你品尝新酿的曼德拉蒸馏酒。”
他语调温和,态度通情达理,周身散发着一股平易近人的魔力,与之前发动突袭的蝙蝠群、挥舞一双利爪的吸血女妖格格不入,彷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好人。
连兰伯特脖子上的吊坠也纹丝不动,对他毫无反应。
“我们可以聊一聊炼金学、药剂学、环境生态学,猎魔人大都是这方面的行家,我很乐意与你交流经验。”
“但现在不行…”
爱米尔·雷吉斯歉意地摊了摊手,稍微加重了语气,
“你们,这么大一群人身披盔甲、手握长剑,吵吵嚷嚷地不告而来,闯入这块私人领地,实在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扰,险些坏了大事。作为警告和小小的惩戒——”
他话音一顿,忽而随意地一挥手。
拨云见月。
四周阴沉的迷雾随之散开,星光重新照亮这片天地。
废墟中倒塌的石柱和浓密的绿荫间,横七竖八地倒满士兵,他们紧闭双眸、神态安详地呼呼大睡。
躺在一位下属大腿上的洛林骑士甚至鼾声如雷打起了呼噜,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大抵是做起了一场绮丽美梦。
兰伯特目光一转粗略数了一遍,一百位同伴居然一个不少,连之前被蝙蝠咬伤的倒霉鬼也接受了妥善治疗,脸色恢复正常。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他以往的认知之中。
高阶吸血鬼力量强大到超乎想象,视凡人为蝼蚁,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一大片。
一个叫做笼养派高吸组织甚至直接把人类当成美味的食物圈养起来,和农夫建立牲畜栏相同的道理。
凡人是死是活,他们全不放在心上。
但每个族群中总有一些异类。
兰伯特心头暗道。
伦娜、雷吉斯,绝非普通的高阶吸血鬼,他们似乎更具人性!
也不排除那种可能,他俩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想要兵不血刃地解决麻烦。
兰伯特装模作样地让锐利的目光稍显柔和。
雷吉斯颔首,
“别担心,他们一切正常,睡一个晚上、做几个美梦,忘掉一段无关紧要、自寻烦恼的记忆,便能安然无恙离开此地。”
“当然,他们以后也会下意识地远离芬·卡恩,以免重蹈覆辙。这位女士同样如此。”
夜之女王拍了下细滑的手掌。
特莉丝便垂着脑袋,浑浑噩噩地朝着猎魔人走近了一步。
“如你所见,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这群人的性命。但我们没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向你表示诚意!”娜塔妮丝双手交叉在小腹前,磁性的嗓音直往兰伯特脑子里钻。
猎魔人微微一笑,作为回礼,果断收回吸血女妖脖子上的长剑。
重伤残疾的女妖摆动长出一半的粉嫩残臂支,撑起身体,跌跌撞撞扑向夜之女王,搂住她肉光致致的小腿,好似一个受了委屈,向父母寻求安慰的女儿。
夜之女王温柔地抚摸她的黑发,冲她耳捂几句,她便化作一头红眼蝙蝠,摇摇晃晃飞向不远的墓穴。
“我更欣赏你了。这是个完美的开端。”雷吉斯见状欣慰地笑了,“我喜欢互相理解和帮助,我讨厌不必要的战斗和杀戮。虽然其余两个同伴,提出了更加稳妥、不留后患的方法,但我认为那太过火。”
兰伯特心头一沉,这是警告吗,还有两头高阶吸血鬼藏在阴影里?
面对四头传说级的怪物,他毫无胜算。
只能尽力斡旋,等待援兵。
“现在我们只需再互相靠近一步,今天这场意外就会皆大欢喜地圆满落幕。”雷吉斯的语气饱含感情,充满感染力,
兰伯特微微弯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很简单,收剑回鞘,深呼吸,彻底放松你的身体和心灵。请见谅,因为猎魔人这个群体经受过特训,完美催眠你们比催眠一位女术士难得多。”
“但我保证,只要阁下配合,绝不会有任何伤害。催眠过后,你只会忘掉今晚所有的记忆,关于芬卡恩,以及我们的身份。”
兰伯特看了眼手中滴血的剑,银亮刃面照出他晦暗不明的脸和嘴角冷笑。
这么做和自动把脖子放进绞索有啥区别?
理发医师瞧出他的态度,用演讲般慷慨激昂的口吻开始陈述,
“我,雷吉斯,已经有三百余年,不曾吸食无辜人类的血液。在我看来,对杀戮的渴求、对血瘾的放纵,是一种低级和不成熟的表现。”
鲜血并非高吸的必需品,它们完全可以吃与人类相同的食物。
“我欣赏你们的科学技术、诗歌音乐,和各行各业的创新,我乐意对绝望的人类施以援手,给你们一个机会。”
“事实上我们这个群体,和人类、精灵、矮人、猎魔人乃至别的智慧生物,没有太大的区别,至少从心智层面来说如此。你可以信任我,就像信任一位同类。”
“我以迦蓝沙的血脉起誓,刚才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雷吉斯扬起线条刚硬的瘦长下巴,就像一位骄傲的贵族。
他身边的夜之女王柔声附和,
“这两百多年,我从没有强迫过任何人类献上鲜血,一切都基于你情我愿,我的酒馆、我的姐妹们带给客户快乐,他们反馈给我们微不足道、无损健康的一丁点鲜血。”
“我从来没打算抛弃原则和信誉,今天同样如此。”
她话音一转,
“我们谅解诸位的莽撞闯入,阁下是否也该付出一些代价,做出一点牺牲?”
女人向前一步,红发随着夜风起舞,拂过苍白细腻的脸颊、花瓣似的红唇,轻薄红裙贴紧身体,火辣的曲线一览无遗。
美艳得不可方物。
正常男性没办法拒绝她。
猎魔人除外。
兰伯特心头颇感怪诞。
这两个异类,似乎已经彻底世俗化了。
明明能用武力制服他,却选择长篇大论,言语说服。
兰伯特决定挥舞道理的大棒以牙还牙,目光转动间,绞尽脑汁回想丹德里恩的名言警句。
“我知道两位绝非滥杀无辜的怪物,”
“我可以把你们当成猎魔人一样信任,那么也请你们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想想,初次见面,便要求对方毫无保留地给予信任,把命交到你们手中,这符合常理吗?”
“我有个更温和的提议。”
兰伯特目光扫过女术士和沉睡的士兵。
“我立即带他们离开,此后永不返回,直到死亡都对今天的事严格保密。我以狼派猎魔人的名誉起誓,若背誓,永远沉沦地狱。”
他原话奉还,
“两位愿意信任我吗?”
夜风忽而停了下来,连窸窸窣窣的虫鸣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废墟静得吓人。
雷吉斯和夜之女王陷入漫长的沉默。
猎魔人悄然把手放上胸前特制的炼金袋,贴上那瓶保命煎药。
“抱歉,这是个艰难的决定,如果仅仅是我和娜塔妮丝,答应你又何妨。”良久后,雷吉斯叹了口气,带着身边女人朝他靠进一步,普普通通的一步,身后却出现一道残影,久久不散。
“但里面两位实在脾气暴躁、性格冲动,他们要是知道你的提议,结果只会更糟糕。”
遗憾的话语中,空气变得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月亮和星光都躲进夜空深处。
黑暗潮水般扑来。
兰伯特五指勾勒,法盾覆盖皮甲,他横在胸前的手果断扒开软木塞。
正打算啜饮。
雷吉斯瘦削的身体忽而一僵,显眼的硕大鹰钩鼻动了动,灰白的眉毛拧成一股,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阁下怀里是什么?”
“猎魔人的魔药,提供一点额外的恢复力。”
“我指的是它里面的成分。我是个炼金的重度爱好者,我知道那不只是草药,”雷吉斯歪着脑袋,语气发冷,
“好吧,我承认,”兰伯特微微一笑,仍然握紧药罐,“里面加了一丁点蝠翼魔的突变组织,但我想那种没脑子的嗜血怪物,跟阁下这种理性又高贵的生物毫无关系吧?”
“不是蝠翼魔,甚至不是卡塔卡恩、吸血鬼女。气息更加古老、强大、熟悉。”
“那阁下认为是什么?”
四目相对,短暂的安静后。
雷吉斯脸色变得很复杂,长长呼了口气,讲起了另一段往事。
“四年以前,一位从南边而来,全名叫做摩卡·爱普·格鲁飞德的蠢货,在维吉玛的郊外,失去了生命气息,他的遗体下落不明,共鸣之水难以寻觅。你听说过他吗?”
“闻所未闻。”
兰伯特当然知道,那是罗伊杀死的第一头高吸,尸体至今在卡尔克斯坦的实验里,源源不断被制造成煎药。
多次化解了伙计们的致命危机。
“虽然我非常反感这家伙野兽一样滥杀无辜来满足自身变态血瘾的行为,恨不得亲手解决他。”
“但我们的种族,自从降临到这个世界,自然繁衍后代就变成了奢望,每一个成员都十分宝贵,我没有资格审判他,其他人也不行!”
“他的死亡已经激怒了南边另一个族群领袖——长者。”雷吉斯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惧意。
夜之女王也花容失色。
“我们这段时间的烦恼皆来自于此。”
雷吉斯深吸一口气,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
“兰伯特阁下!是你杀了它吧?还把它制成——煎药?真是天才般的创意。”
雷吉斯的声音失去了温和,带着一丝尖锐和戏谑。
“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们信吗?”
兰伯特咽喉蠕动,吐掉了软木塞。
脸上浮现大量黑筋,和深深的无奈。
为什么要我替罗伊背锅?
雷吉斯和夜之女王咧开嘴,露出惨白锋利的犬齿。
“抱歉,计划有变,你必须跟我们去南边,向长者当面解释!”
两道飞舞的残影带着无边的黑暗和血光,卷向猎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