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直播结束后,秦绝一如既往快速进入深度睡眠。
这样的入睡速度与她刚重生归来时差不多,反倒是最近几个月生活安逸,无形中有些懈怠。
换做是曾经,可没有大量的余裕供她抱着小狐狸或玩偶安心沉眠。
与程铮的会面蕴着太多意义,秦绝心里清楚,对他们彼此而言,这一面不仅仅是两人之间的正式重逢,也意味着这两个从末世拼杀而归且留有记忆的老家伙要彻底直面昔日过往——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那段浸满了血腥与尘灰的岁月的缩影。
是以她的身体受到了熟悉的感召,无需刻意操控就已进入备战状态。
见面吗。
并非抗拒,只是有些……敬畏。
如果只有秦绝一人带着记忆回来,她或许会在解决完私人恩怨后立即赴死。见证过重重死亡的老兵害怕活着,只觉自己呼吸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从战友的尸体上偷来的,既然魂灵复苏,盛世和平,她理应下去陪那些无法重获新生的亡魂。
但事实是,秦绝并非孑然一身。
一根纤细却坚韧的线从末世空间贯穿到真实的现世,线的一端缠绕着她的心脏,另一端扎进程铮的灵魂。
于是形成闭环:十年前的程铮等着秦绝凯旋,十年后的秦绝归来有了牵绊,两个人因此都继续活了下去。
窗外风景急速倒退,秦绝内心一片沉静,像揣着捧炉灰,往事坎坷悉数沉淀。
邻座的小孩鬼使神差地扭头看向这边,明明那里坐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看不清脸的人,却不知为何传来一股莫名的虚无缥缈感,好像再过几秒就要散成青烟或碎为尘土,消失在人世间。
他蓦然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太爷爷,害怕地攥紧了家长的衣襟,一张口还未说出什么,眼泪先流了下来。
孩童的哭声划破车厢寂静,秦绝眼神轻轻一瞥,等家长讶异又茫然地望过来时,她已经不见了。
秦一科技大学几天前公布了录取名单,全国各地的秦一科技分部、会馆、体验馆齐齐出动,负责人亲自出面迎接新生,沿路无人机壮观如群鸟,引得无数路人惊羡,而“入学心愿”一事又引发民众热议,闹得沸沸扬扬。
所谓“入学心愿”,指的是在入学考试时,学生交卷后要单独回答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被录取,你希望秦一科技在迎新时做什么?
众学子回答不一,有人填的是“什么都不用做,低调入学不引人注目即可”,也有人大大方方地写上了“我要高调!人生唯一一次长面子的时候,我想让父母从此在亲戚里挺起腰杆,为他们的孩子感到自豪”。
除去这两种最常见的答案以外,也有学生细细琢磨着问题背后的深意,填写了自己的意愿。
“想要秦科给我重要的朋友治病”、“能给钱么?我家里还欠着债……”、“送一套最新型号的无人机!”、“免‘挂’金牌?开玩笑的,我想坐‘彩虹一代’去报到”,等等等等。
有人担心愿望说得太大,会被秦一科技放弃,但也有人毫不畏惧,填得坦荡。
就像偷跑出来参加考试的郑晚风。
“我希望秦科在迎新的时候,让我脱离现在的家庭,让我一一还清父母这些年来在我身上所有的开销,让我从此与他们毫无瓜葛,自立户口,今后拥有无牵无绊的人生。”
这也是近几天最受争议的话题。
因为秦一科技在与写下这些心愿的学生见面并再次确认了他们本人的决定后,真的帮他们实现了这一愿望。
那些本因为自家孩子被录取而喜出望外的家长们,才高兴没多久,就立即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说什么?!”女人尖利的叫喊响起,“我生你养你,现在你攀上高枝了就想把爹妈扔开?你个小兔崽子还有良心吗?!”
男人的反应更加直接,一巴掌就想甩过来。
郑晚风下意识露出了恐惧的神情,那些身为孩童的“阶级低下”与“弱势地位”早已在她生理和精神上形成了应激反应,她僵在原地,脑海里甚至没有——不敢有——闪躲的念头,但宽厚有力的臂膀挡在了她前面,那是秦科安保的人,也是负责迎接她入学的人。
“请自重,这是我们秦科大的学生。”负责人面色冷淡。
单看这些家长的反应,学生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入学心愿,实在太好理解了。
事情的发展像数场戏剧,现实里父母们或痛哭流涕,或破口大骂,或在认清事实后迅速露出嘴脸,狮子大开口问秦一科技“卖孩子”的价钱。
而在网上,网友们也是身处瓜田,短短时间内看遍奇葩家长。
我真的会笑,孩子走了想起来没人摔盆养老,之前干嘛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亲生爸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矛盾不能化解的呢?
就是啊,说到底还是不孝,这样心性的学生秦科还敢收!
没错没错,谁小时候还没被打过骂过了?家长其实心里是爱你的,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你现在这么做长大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开始了是吧,现身说法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破防的点进去一看十有八九都是当爹当妈的,戳到谁肺管子了我不说。朋友们真的,摊上这样的家长能经济独立的赶紧经济独立,还不能的就好好读书,只要你厉害总有一条出路逃离魔窟,加油吧
议论声浪之高,甚至惊动了当地部门,但秦一科技表露出了极其强硬的姿态,将选择权完全交到学生自己手里。只要学生下定决心,并甘愿承担一切后果,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不管有多少相关或不相关的人过来打圆场和稀泥,秦一科技都帮扶到底。
这期间,有学生和家长恳谈,在沟通里解开误会;有学生因父母的忏悔而心软,改变了主意;也有学生一心坚决,抗争到底。
智能汽车驶向远方,车里刚刚“净身出户”的郑晚风用力做了两个深呼吸,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她逃出来了。
她逃出来了!
以后的日子里,不会光是坐在客厅就心惊肉跳,不会被没有尽头的厉声吵架包围,不会被甩耳光、被推搡,不会在快要崩溃到吐出来的时候还要坐到饭桌边上硬把饭菜塞进嘴里,一旦掉眼泪就要迎接新一轮的喝骂。
穿着身安保服装的负责人笨拙地比划了几下,最终递过来一大包抽纸。
郑晚风边哭边笑,眼泪糊了满脸,还控制不住地抽噎着,说不出“谢谢”,只能比划回去。
她被一路护送到了机场,在附近的酒店住宿一晚,第二天就乘飞机来到了扬城。
许是终于摘掉了长久以来的枷锁,郑晚风只觉呼吸都比平时要更畅快。
哦,对,她现在是“晚风”了。
秦一科技并不强制要求学子使用真名,郑晚风昨晚在填写学生资料卡时干脆将姓氏也抹掉,重新开始独属于自己的人生。
“到了,下车吧。”负责人温和道。
晚风点点头,认真感谢这位护送者,同他告别。
转过身,视野内一片绿茫茫,不远处伫立着一栋建筑,看起来很像美术馆或博物馆。
期待的花骨朵在晚风心头怒放,她小跑过去,吸了口气,用力推开了场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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