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训练结束,时晏也赶了回来,五个人凑在一起吃营养餐。
秦绝像是掐准了时间,他们才刚吃完就来到了门口。
“于蓝,出来。”
她的语气不似往常一样毫无起伏,反而是批评时会有的口吻,声音略低,不怒自威。
“好的老师。”
于蓝从小板凳上站起来。
“你们几个,下午的彩排不用考虑于蓝了,晚上的演出也是。”秦绝道。
于蓝没什么波澜的表情突然一滞。
时晏等人惊得相互对视了几眼,接连站起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老师真的要按照APP里的记过,把于蓝劝退?!
可那些其实根本和他没关系啊!是他们——
“老师,我们……”
“坐下。”秦绝不容置喙道,“假如出道以后某个成员有突发事件无法出席表演,你们难道还当场走入不成?”
“哦……哦。”
时晏脑筋转得快,迅速领悟到秦绝的意思。
看来,至少不会减员了。
他松了口气,赶紧给反应慢些的杨继晗和梁毅轩使眼色。
“行了,过来吧。”秦绝对于蓝道。
“嗯。”
于蓝自己都没觉察到他刚才微妙地定了定心,仍是那副有些懒散阴郁的模样,随秦绝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公司。
正值中午,五月初的阳光已足够明媚,甫一照面便让人下意识眯起眼睛。
秦绝在前面走,于蓝在后面跟,两人沉默着走出了很长的距离。
“秦老师……?”
走了快半小时,于蓝终于开了口。
“哦。”秦绝好像才意识到她带了个人出来似的,随手一指街边的长椅,“坐。”
于蓝听话地坐下。
他的坐姿很乖,不跷二郎腿,也不分开,像矜持的女孩一样双腿并着向后收。
反观秦绝,穿着牛仔裤的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敞着,手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前倾,姿态非常强势,侵入感迎面而来。
“收起你的好孩子面具吧。”
秦绝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于蓝瞳孔缩了缩,没有辩解,没有故作疑惑,只是微微低下头去。
“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主动背锅,向队友示好、卖人情,以此融入集体,获得他人的好感。”
秦绝字字见血,没有任何委婉,“同时,自己把握加练的机会,转惩罚为小灶,队友在偷懒,而你在进步,总有一天他们会在你的背锅和担责下懈怠,努力不够,劲头不足,而你,在那时就成了最后的赢家。”
“有人缘,有实力,队友不会讨厌你,反而同情你受罚,感谢你的包庇,也不会意识到你在暗中算计他们,而是会先反思自己,陷入自我质疑。”
她面前的于蓝嘴角慢慢撇下去,眼神渐渐沉暗。
“真是熟练。”秦绝幽幽一叹,“你这种把戏,重情重义的梁毅轩看不出来,缺心眼的杨继晗不会发觉,总把人往好了想的时晏更是会主动关切心疼,也就夏淞有所注意,但因为你护着时晏,他也没说什么。”
光是这份把握人心的本事,就不是单纯能学出来的。
秦绝向后靠去,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叉置于腿上,悠然问:“于蓝,你在等什么呢?”
“等一个人把这些挑明,然后用它来折磨自己?还是,如果夏淞或者我保持沉默,你就一直这样下去,煎熬在自毁和毁掉别人的选择之中?”
于蓝还是没有说话,垂下来的双手扣紧了,虎口勒出红痕。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你妹妹。”秦绝说。
于蓝呼吸骤然一停,急急抬头。
“她要参加一个综艺节目,我也在。”秦绝继续说,“我还看见她登记出来后被父母拥簇着,进了对面餐厅。”
“……嗯。”
于蓝的反应却诡异的平静,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阿青有点低血糖,起太早容易不舒服,胃也有些不好,得少食多餐。”
秦绝悄然眯起了眼睛。
他没在说谎。
于蓝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妹妹,他并不嫉恨她,连一丁点儿讨厌都没有。
原来如此。
“这就是你为人处事方式的形成原因吗?”秦绝坦然问道。
于蓝顿了顿,“嗯”了一声。
因为有妹妹,所以更年长的那个就必须成为一个“好哥哥”,不争不抢,包容大度,经常背锅,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作为兄长的爱,是让父母和邻里都满意的哥哥。
他保持了这样太久太久,以至于在“千色”里还是同样的行为模式。
固然有心计,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已经深刻入骨的习惯。
“看资料,你和妹妹的年纪没差多少。”秦绝随口说。
“是的。”于蓝知道她在刻意引话题,露出一点苦笑,慢慢说道,“母亲怀上我是个意外,当时她身体很不好,差一点就因为生产失去了性命。因此父亲一直不喜欢我,他觉得,男孩很皮,在肚子里不老实,是个折腾人的小灾星。”
……秦绝安静听着。
“过了不久,母亲怀上了妹妹。这一次,他们有了经验,把母亲照顾得很妥当,妹妹又健康又活泼,是全家人的小公主。”于蓝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既怀念又苦涩。
所以两相对比,他这个“灾星”就更不受喜欢了。
分明是自己疏忽,意外受孕,却要怪罪无辜的儿子。秦绝在心里呵了一声。
重男轻女她见得多了,重女轻男还是第一次见,现在看来,偏心和歧视放在哪里都是一个模样。
男孩好动就叫“皮”,女孩好动就叫“开朗活泼”,真是国际驰名双标。
“你的头发?”秦绝轻声问。
“咦,能联想得到吗?”于蓝讶然,旋即又无奈笑道,“不愧是老师……”
“你小时候,因为父母的态度不同,以为他们就是无条件喜欢女孩,所以举止都变得像女孩一样文静,形象上也做出了改变。”秦绝说道。
于蓝微微笑着,慢慢点了点头。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喜欢你。”秦绝说的话分外残酷。
于蓝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于青挺不错的。”
秦绝突然说,“她在镜头前不怯场,自信大方,是个很有前途的小姑娘。”
“阿青一直很好。”于蓝脸上的笑意深了些,神情温柔,“她是无辜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向忧郁的眼睛盈满了温情,是家人间特有的那种柔和与爱意。
类似的眼神,秦绝在岑易脸上也曾见过。
父母的偏心没有毁掉于蓝。
十八年过去了,他柔软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