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猛地睁开眼睛,心脏急促跳动。
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她撑起身体向着一侧干呕几下,一只手掐住喉咙。
静等了十几秒,秦绝踩上拖鞋,慢慢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少年面色苍白,唇旁有几丝涎液,鼻翼翕动,眼里残留着惊惧。
她把这个表情和沉重的心情一起记住。
隔了半晌,秦绝前倾身体,与自己额头相抵。
她抹干净嘴唇,微弱地喘息着,小声呢喃:
“秦玦今天很开心。”
“秦玦今天很开心……”
……
十一月底,秦绝带着张明到了倪省。
龙国国土辽阔,版图涵盖整个亚洲,像美国等同于美洲一样,数十个民族汇聚而成的龙国也是亚洲的代名词。
倪省是龙国的省份之一,主要生活着大和民族。和平行世界的地球一样,龙国经历过一段战乱时期,只是时间和细节有所不同,也因此影响了国土面积和省份数量。
“哇……我还没来过倪省呢,真的像网上看到的那样!”
张明走在街头,不住感叹。
倪省作为近代新省,有长期演变而来的独特文化,不论是建筑样式还是语言服饰,都自有其风味。
白昼之雨也是改编自倪省小说,虽然原著是用官话汉语写的,但秦绝还是补了一些倪省的当地语言,结合起来理解原文。
实际上,贺栩老爷子重新出山,为新电影选角这件事早在十月份就闹得沸沸扬扬。无数媒体和狗仔都试图打探消息,在国内每个影视基地轮番踩点,却没想到贺导将选角地点定在了倪省的某个小城。
蒋舒明给秦绝咬过耳朵,说贺老爷子是真正的艺术家,脾气也有些古怪,但对待影视的态度是一等一的,让她不必刻意端着什么小辈的模样,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表现自己便好。
秦绝和张明提前三天到了地方,末世教会她的道理之一就是要对不可抗力报以尊重和释然,只要尽力而为,不后悔就足够了,因此并没有太大心理压力。
她看过贺导的采访,知道以这位导演的眼光和地位,绝不会走些不必要的潜规则和利益关系,那么就算她没被选上,唯一的原因也只是实力不够或并不适配角色,这两点秦绝都能够坦然接受。
住处是森染定的一家民宿,秦绝主卧张明次卧,卫浴隔开,倒不必担心隐私问题。秦绝没有妆造,为人也不麻烦,张明每次拿着公费带饭回来,买什么吃什么,从来不挑,搞得张明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反而像是被照顾的那个,又被秦绝在脑门上弹了个栗子。
逗小孩真好玩。
秦·年过半百·大佬·绝乐呵呵的。
贺栩那方的工作人员发来邮件,告知了具体的试镜地点和时间。试镜当天,秦绝起了个大早,没像前两天一样翻剧本,也没折腾造型,只是打开了手机,又看了一遍贺导不久前接受的采访。
做这次采访的是龙国某位知名的主持人,犀利精准的语言风格是她的特点之一。
她问道:“贺老对这次电影的选角有什么要求么?”
视频里的贺栩保养得当,鬓发微白,不苟言笑。
“年轻的。”他缓缓道,态度不容置疑。
“哦?年轻的?您是想尝试新风格,受众是当代年轻群体?”
贺栩不喜不怒地笑了两声,并不直接回答问题。
“现在的演员,演得好的、有资历的,偏偏把持着资源不放,好剧好电影都被他们演去了,自己也假装看不清适合与不适合。
“四五十岁的演员,分明是演家国大义的年纪与气质,反倒去演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小姑娘,呵呵,戏都不会挑,什么身份、什么气度,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看呐,哪里是没有自知之明,只是舍不得名利地位罢了!”
这番话辛辣锐利,若不是到了贺栩这个地位,说出来怕不是惹来一大堆祸事。
主持人也是地位很高的名嘴,没在怕的,便笑道:
“贺老爷子是以身作则,想发掘些出色的青年演员吗?”
贺栩嗤笑:“老演员把着好戏,差的那一批小年轻,就在剧里卖脸,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养出一批分层的观众,优质观众无剧可看,文娱贫瘠,劣质观众拍手叫好,看过完事。”
“几十岁的人演二十几岁,那能演、敢演、会演的年轻演员,又该去演什么?烂剧本遍天飞,看看现在的观众都被养成了什么样子!
“总说演员青黄不接,好的都在上个年代,可演员没有个好的环境,没有成熟丰满的角色,没有逻辑自洽情节动人的剧本,又能演出个屁来!”
贺老爷子重重冷哼一声。
若不是这几年来的东西一个比一个不能看,他这个退休在家的老家伙又怎么会重出江湖!
“电视剧太烂、电影太烂、节目太烂,一个个的,都说是编剧的错,导演的错,电视台的错。”贺栩越说越怒,“放屁!都是观众的错!”
“讲战争,不能正视战争的残酷,空洞地宣扬正义与胜利;讲人,必然放弃哲学思考,不谈命运不谈灵魂!讲爱,不会说爱,不会写爱,更不会演爱,剧情全是家长里短,教唆繁衍生子;讲两人谈情,没有性张力,没有美感,只有不带脑子假模假样的浓情蜜意!”
贺栩冷笑一声:
“我倒是要问问观众们,你们为什么要看这种破烂玩意儿!
“正是因为观众的要求太低,审美格局就那么米粒大小,只要画面过得去,要么吹捧无度,要么冷眼视之,所以做节目、拍电视剧、拍电影的人才安于现状,躺着捞钱!
“赚这种钱的人真不要脸!
“把这种人捧上天的观众,更不要脸!
“所有人都不要脸!”
他不惑之年,身子骨仍硬朗,中气十足。
“长此以往,龙国的文娱环境会变成什么样子!”
贺栩这番话着实忍了太久,此时畅快淋漓地骂出来,仍有余怒未消。
秦绝捧着手机,把进度条拉回去,又看了一遍。
这话极对她胃口,看得她通体舒畅。
确实,不论是和平社会还是末世那般环境,不识大局的人都比比皆是。
末世时这种自顾自,只看蝇头小利的人,多半都会被天灾人祸毒打,倒是和谐社会,人们过得太平,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新生活中,没有一定境界的人,在和煦环境下很难意识到宏观概象,从大局出发,更别提什么荣誉感、使命感与责任感。
个人尚且都活不明白,遑论更高更远的家国大事?
秦绝当初在直播间直白开口时,仍有人兴致勃勃地玩梗、笑闹,好像无论什么认真严肃的事都能变成民众嘴里的一个“梗”,化庄重为玩笑,漠视社会现实,营造快乐假象。
娱乐至死,岂非可笑?
张明的敲门声打断秦绝的思绪,她抬头一看,早晨七点,刚刚好好。
试镜时间在九点,秦绝让张明在民宿待机,自己一个人下了楼,向不远处的小楼走去。
她瞧见许多戴墨镜口罩的人,有的身旁仅有两三人跟着,还有的仿佛家长送学,恨不得拖家带口都带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来试镜。
秦绝像个路人似的走进楼门,对站在门口给她鞠躬的姑娘点头回礼。
穿过大厅,与某几个人擦肩而过时,她听见里面那个化着浓妆的女人用又急又快的语速小声说:
“听好了,这可是贺大导演,他老人家好不容易选一次年轻演员,演什么怎么演都不重要,能傍上一次贺导,这辈子都不愁没名气!”
秦绝脚步一转,自然地从电梯路过,去走楼梯。
贺栩在采访末尾里说得真不错,有些人,就是你当面指着鼻子教育他,他也是听不懂的。
痴痴求利,便也碌碌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