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韶云的炼器水平,虽然已经到达巧手级别,但是与她师父巧手神匠鲁玄机相比,还有很大的一段儿距离。
通常,制造细致复杂,能够变化形态,需要随机应变进行战斗,且也需要炼器师进行操控的契守,要远比制造像是演奏乐器的木偶乐师、帮人端茶倒水的木偶下人这种只要在其内部安装好固有的机关,就可按照一定的轨迹自行运转的傀儡,要难得多。
而能够制造出外观与人类几乎无异,且无需人操作便可以自行运转,自主做很多事情,几乎与后世智能机器人相差无几的高端傀儡木偶,这种本领,大荒的炼器师几乎没有几人能行,甚至可以说,除了巧手神匠鲁玄机,别人皆不行。
九方韶云曾经跟着她师父巧手神匠鲁玄机学了一段儿时间,发现制造这种东西完全靠天赋,没有能够在大脑之中进行各种精准计算的人,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门外汉。
于是她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果断放弃了学习这种制造类似于后世智能机器人的本事儿。
作为一个炼器师,看到阶梯而无法更上一层楼,对她当时打击不小。
后来她渐渐释怀了,因为与她师父鲁玄机相处久了,她觉得,这个白胡子似拖把一般拖地的老头儿,不是从后世穿过来的中科院高端工程师,就是外星人。
因为有过学子这种超凡炼器的经历,所以九方韶云当初在上巳节看到青丘古堡堡主贺若麒麟的时候,她便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后来,在青丘古堡内,于安静之中与堡主贺若麒麟进行对话,进行近距离接触,九方韶云终于发现了贺若麒麟的身上隐隐传出齿轮转动的声音,极细微,普通人肯定发现不了。
她当年,被她师父鲁玄机逼着听齿轮转动的声音来判断是哪几个齿轮在一起转动,以此来提高她对零件儿的熟知,听得她晚上睡觉作恶梦时,都是在齿轮上不停的奔跑。
那种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齿轮转动“咔嚓”声音,就像是录音机在她耳中不停的循环播放着,都要将她的耳朵听出茧子来了。
这种几乎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傀儡,有一个无法改变的缺点儿,就是不能人言。
兽类修行五百载,才能人言。
虽然现在有了神息这个作弊工具,可以令吞食的动物化为人形,言人语。但木头、铁皮与各种零件儿制造出来的傀儡没有生命,无法吞食神息从而变得能够言人语。
能人言的傀儡,皆是有人在背后配音,贺若麒麟堡主所说的话,归功于巫祝觋人的腹语技能。
巫祝觋人对于九方韶云看穿他的把戏并不感到意外,从九方韶云释出契守的那一刻,便宣告他的把戏漏了底。
“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据闻,青丘古堡堡主贺若麒麟早年在江湖上与人结怨,得罪了不少赫赫有名的厉害人物,因此建造出了这个坚实的城堡,并戴面具隐藏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儿。
若贺若麒麟堡主乃是巫祝觋人为了躲避仇家暗害而制造出来的替身,这件事儿上存在太多的矛盾之处,说不通。
巫祝觋人有一项特殊能力,别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外貌,也无法知晓他的实际年龄,就算他与人结怨,仇家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也就没必要弄出个傀儡堡主当替身,搞得如此神神秘秘,玄玄乎乎的在这里吓唬人。
难不成,青丘古堡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大玩具?
巫祝觋人弹掉自己手心上的雨珠,垂下头,声音悠悠,透着哀伤。
“吾出生时,与常人不同,身上套着一层类似骨头的壳。母亲因此难产而亡,众人皆言‘反骨为妖’,要将吾溺死。因吾而失去女儿的外祖不许,独自一人抱着吾去外地寻医。后来,外祖带着变正常的我回归故里,但是我无法离开那个从身上取下的骨壳太远,否则就会血尽而亡。”
巫祝觋人说着,伸手抚摸光滑的窗台,眼神变得更加忧伤哀。
“被从吾身上取下的骨壳,随着时间流逝迅速脆化消失,吾也开始生病变得虚弱,吾外祖只好再次外出寻医。有个学识渊博的耆老告诉吾外祖,只需将骨壳塑成像,让吾带着身上便可。但因吾能视鬼物,不小心招惹到了厉害的邪祟,被其打碎骨壳,险些丧命。”
语气渐渐趋向平淡的巫祝觋人,坐在了窗子旁,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似乎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他道骨壳被凶残鬼物的打碎,导致他险些丧命,他外祖一怒之下,请来建筑工匠,将骨壳铸造成了坚不可摧的青丘古堡。
然后又花重金聘请巧手神匠鲁玄机,制造了一个傀儡,将巫祝觋人的一缕魂魄放在了傀儡里面,也就是这座古堡的堡主贺若麒麟。
原来,制造这种类似机器人一般的傀儡,需要将人的魂魄注入其中,才能如此行动自如。
从人身上剥离生魂这件事情,她师父鲁玄机可不会,所以她当初学这门手艺的时候,他师父曾表示没有必要,学会了也用不上。
看来这其中,另外还存在着诸多曲折离奇。
大荒人才济济,只是剥取人生魂之事儿损阴德,也不知巫祝觋人的家里,付出了如何的代价!
与巫祝觋人一比较,从小到大,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健康长大的九方韶云,真是过得太过幸福了。
“吾不能离开这座城堡太远的距离,也不能离开太久的时间。”
九方韶云闻言沉默了,她要去中原寻食人妖兽窫窳,还要游走四方,找到被掳走的师叔姜子正。
等她大师兄醒来,时机成熟,她一定会立马整装离开南疆。
而巫祝觋人,却似缚地灵一般无法离开青丘这片土地太远!
“吾不会离开这里,你不会留下,这就是咱们二人的命运。”
九方韶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紧紧握住双拳,不得不承认,她对巫祝觋人动心了。
“你......”
她想问巫祝觋人喜欢她吗,但她不敢问出口,因为害怕万一巫祝觋人点头,她会忍不住选择留下。
一个,不能走;一个,不能留下。
这是多么残忍的命运!
九方韶云此番一去,恐怕会是凶多吉少,想说她会回来找他,却是说不出口。
无法实现的承诺,无异于谎言。
她不想他独自站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窗口前,望着窗外萧瑟风雨,等待她的归期。
而她,却可能已经葬身在了他乡!
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前路渺茫,生死难断,这可能,是二人最后一次面对面。
紧紧抿着嘴唇的九方韶云,思绪百转千回,此时此刻,她若是不把自己的心里的一些想法说出来,恐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空留遗憾。
她本是个果断性子,但面对情感这方面,她像个不会迈步的婴孩,正踟蹰间,身后忽然响起剧烈的咳嗽声。
“大师兄,你醒了。”
快速转过身的九方韶云,小跑到床前,将苏醒过来的殷玄凌搀扶坐起,给其递了一碗水。
喝了一口的殷玄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伸手拍着他后背的九方韶云,轻声细语的让他调整呼吸,情绪莫要激动。
“小师妹,你还好吗?”
看着殷玄凌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九方韶云鼻子泛酸,道她很好,让殷玄凌不必担心,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儿,小师妹你没受伤就好。”
想起儿时自己拿殷玄凌当挡箭牌,害得殷玄凌受伤,当时头破血流的殷玄凌也是说的这句话,九方韶云不禁再次红了眼眶。
“大师兄是傻瓜吗?”
殷玄凌只道九方韶云无碍便好,他身体强壮,受点儿伤没有关系。
红了眼眶的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如往常一般扑进殷玄凌的怀中,用他的衣服擦眼泪、擤鼻涕。
“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大师兄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
突然一下子情绪崩溃的九方韶云,哭得昏天暗地,殷玄凌什么话都没有,伸手轻轻的拍着九方韶云的后背,望着门外,那一角白色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