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缓缓翻开,露出了其中记载的内容。
那本子只有手掌大小,皮革制成的封面上爬满了古旧的痕迹,其中的页面随着晚风轻轻翻动,透着不可言喻的神秘气息。
神秘,而疯狂的气息。
那纸张上写着诡异而扭曲的文字,这些文字与在红山矿区山崖上见到了一模一样,它们本不在苏言的记忆之中,然而当其看见上面描绘的篇章之时,脑袋里却嗡的一声炸了开来。
无穷无尽的信息涌入了脑海。
苏言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广袤的画卷。
那是荒芜的大地,十日悬空,播撒着无情而滚热的火焰,流星的火雨从天而降,满目尽是燃烧着的荒原。
没有一丝草木,没有一丝河水溪流的影子,熟悉的虫蚁动物不见踪影,有的只是纯粹的赤红火焰,与贫瘠焦黑的大地。
那庞大的十日之上,刻画着各种奇怪的生物。
说是像生物,却也只是又基本的影子,能从那太阳上的图案中依稀分辨出他们活着的影子,这些东西居住在太阳的宫殿之中,偶尔随着火雨降临,在大地上行走。
没有黑夜,没有阴雨,只是满目荒芜的白昼。
祂们前倾万丈身姿,凝视着脚下燃烧着的星球。
千万年的时光就这样缓慢的渡过,当第二天十日照常横跨与银河之上时,一点银白色的亮光从星河的另一端闪烁而过。
这银白色的圣洁光芒辉煌的穿越了寰宇,祂呼啸着,穿过十日散发出炙热的火光,重重砸在了火红的星球之上。
燃烧的荒芜大地之上,出现了深邃的大海。
一点身影从那银白色的光芒中走出,脚踏海底的深沟,头顶天际的晴空,浑身上下是散发着青紫色光芒的触手,似怪物的诡谲形态,头顶银白色的光轮,恐怖的躯体里酝酿着疯狂的旖旎色彩。
祂来自星空。
祂降临。
十日震怒。
火焰焚烧大地,祂们从自己居住的太阳宫殿中走出,再次来到这个统治的星球,深海与大洋沸腾,燃烧的蒸汽直冲云端。
然而那降临的外神实在是太过强大,太过恐怖,祂的神力令海洋重新淹没大陆,不可直视的疯狂污染了天空的太阳,然火光依旧灼伤了祂,直到第二位外神的降临。
祂从宇宙深处而来,吞噬了一个又一个悬挂的太阳。
九日陨落,仅剩下最后一位回到了自己的太阳宫殿,退回了星河之中。
脚下的大地已尽是海洋,山峦和丘陵被淹没在大片的湛蓝之中,从此之后,这颗星球便由这两位外神所统治。
也即是旧日的支配者。
大海覆盖了绝大部分的土地,数亿年的时间度过,祂们诞生的子嗣有的回到了星空之中,有些继续行走在大地之上,而这时间里尽管不断有其余的外神降临,却都没有推翻祂们的统治,可是最终也在数亿年的时间里削弱了祂们的力量。
第一个神只化为了满月居于天际之上,祂被称为月神,为大地带来永无止境的黑夜,第二个神只沉睡,盘踞于大海最深邃之处。
第十日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与月神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神只的力量让海洋之中有绿藻诞生,疯狂的繁衍,这即是这颗星球上第一个生命的出现。这之后绿藻遍布大洋,怪诞虫出现,奇虾,无数远古的生物孵化。
可月神的力量在消退,在与外神和十日的接触之中,祂不得不陷入了沉睡,只分出一道意念的化身行走在世间。
祂见证了海洋消退,有生命第一次爬上大地。
然后冰冷的世纪来到世间,冰封了大地与海洋,冰河融化之后诞生了繁茂的植被,爬行的昆虫,飞行的恐怖蜻蜓,巨大的鱼类游荡在海底。
恐龙诞生。
陨星划过天际,砸向大地,毁灭了大堆大堆的生命。
月神只是静静看着,等待着另一个无名神只的苏醒。
巨大的象与犀牛,古猿在大灭绝后重新出现在世间,慢慢变得可以直立行走,可以使用石头与木棍。
他们形成聚落,繁衍生命,一起围殴巨大的动物。
他们祈祷着天雷的降临,手中拿着木头的枝干,希望尽可能的留存这天降的火种。
石头,木棍与树皮,成了世间第一个矛。
鱼叉出现。
两拨猿人厮杀,迁徙,最终一类完全消亡。
烧制陶器的出现,圈养动物方法的形成,植被可以栽种在大地中间,而族群之间的战争不断的萌发。
有聚落筑起高墙,有聚落在原野上迁徙。
月神只是看着。
然后,科技爆炸似的增长。
蒸汽机喷涌,纺织机搅动着丝线,肮脏与污秽的铁轨上传来人群响亮的欢呼,巨型的钢铁怪物吐着黑烟奔涌而过。
火药的爆炸威力越来越大,战争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有人跨过整个星球的大洋,只为夺取另一端的瑰宝。
枪炮的声音震耳欲聋,恐怖的武器吞吐着骇人的火舌,奴役,统治,自由,争斗一次次发生,一次次和平,无尽的血与怒吼,直到终于有一天,炸药的声响再次响彻了大地。
这一次,人类发现,他们早已经阻止不了自己了。
月神依旧只是看着。
祂偶尔有那么很少的时候,会在无尽的寿命中对这些奇怪的微小物种产生那么一点的兴趣,有人会追随者祂在世间留下的蛛丝马迹,妄图在有限的生命中,窥探到他们口中,所谓神的真理。
这些人有些发现了月神的痕迹,有些找寻到了深海中那位无名外神沉眠的宫殿,他们兴奋地跪倒在地,祭拜着,又无一例外的在窥探到神本体时陷入永无止境的疯狂,浑浑噩噩中痛苦的失去了弱小的生命。
有人祈求富有与权力,有人祈求命运,有人渴望战争机器的停止
然而月神只是存在着,正如人不会理会蚂蚁的祷告。
爆炸的声响传播了整个星球,持续了数年之久,直到末日的血色与荒芜的废土重新占据所有视野可及之处,死亡和痛苦收割了所有的种族。
废土之中,残存的人类聚在火堆旁,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们没有在轰炸中而死,可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永无止境的辐射与荒芜,内脏不断的出血,大脑融化,骨骼支撑不住全部的肉体。
灭亡之际,有人突然发现那辐射开始变异,诞生出的东西不仅对身体没有害处,反而能让人脱胎换骨。
有人获得了极为强大的力量,一拳能崩裂山峦,有人能控制火焰与液体,有人可以操纵重力
剩下没有被灭绝的生物收到感染,开始进化。
残存的人类欢喜。
他们称这东西为灵气。
从此星球上开启了新的纪元,在数次大灭绝后,如今灵气的诞生让人类摆脱了对外物的依赖,从废土中诞生的文明没有再次崇尚科技的伟大,反而追求了个人的进化。
所有人欢笑着,快乐着,疯狂开心的跳着舞蹈,因为个人的力量不断的增强,所以无人再崇尚神明,他们说自己要不断的进化与强大,终究跨过天门,成为以前人类口中的神。
以他们人类的词汇和感情形容,月神只觉得好笑。
祂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几十亿年的时光在无尽的寿命中显得短暂却又格外的漫长,终于有一天当祂再次望向人间,当修仙界已经发展数十万年的时间后,一点熟悉的气息吸引了祂。
那是曾经沉睡着的、无名旧日支配的气息。
十五年前,一个小村庄中,诞生了一个孩童。
一对恩爱的夫妇刚结婚不就后便喜来得子,十月怀胎,终于在日子何时的时候,那个孩子降生了。
当他出现在世间时的那一刻,直视着其的那对父母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疯狂。
他们尖叫着,吃掉了彼此的一根手臂,然后剜出了双方的心脏,惨死在家中。
这孩子只是旧神一点无意识诞生的载体,本体依旧沉睡在深海之中,依旧没有苏醒,只是这一点载体便已经足够了。
当他能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简单的人类,能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生命时,海底的旧神便会复苏,两位旧日的支配将再度行走在大地之上,望着数十亿年后的星球。
那个孩子叫苏言。
月神的化身降临到了世间,她抚养了那个孩子长大,看着他的成长,期望着有一点其能真正觉醒自己曾经的力量,祂不能强行唤醒,只是希望其自己意识的醒悟。
而在降临的过程中,神只的力量影响到了一部分人,他们在见识了神迹后便化为了月神的信徒,奉行着一个宗旨:
杀死那个叫苏言的人类。
杀死了那人类的部分,就将唤醒神的部分。
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往后便是一片空白。
苏言跪在地上,他头疼欲裂,浑身颤抖着,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他感到自己的血肉在翻滚,融合在一起,有什么陌生却又格外熟悉的力量在不断的涌动,像是要突破自己的阻隔。
满月的辉光下,苏渔静静站在那里。
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着这银白色的光芒一样,身上出现了圣洁而宏大的神威,漆黑的眼眸变成了青色的神色,那衣袍与皮肤下面,细小的触手清晰可见。
“我就是月神。”她轻轻说道。
远处的深海之中,一片漆黑的寂静。
似乎有那么一瞬,那海底的黑暗中突然闪烁了一道诡异的亮光,之后又满满黯淡了下来,再闪烁,再消逝
那片区域内,沉睡着一处古老的宫殿。
漆黑的古朴大门扭曲着周围的时空,它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一会化成一张平面的纸片,一会变换成缺少了空间显示的高纬物体。
在那宫殿伸出,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它每闪烁一次,苏言的头疼便会更为距离一点,身上涌动的力量也会更加的强烈,心脏几乎要冲出喉咙似的,血肉也将要脱离实质的形态。
他强忍着疼痛,看见自己皮肤下闪烁着漆黑的弧光。
“可目的,你目的又是什么?”
苏言望向眼前曾经的师傅,颤抖地说道。
“如果你就是那个主上,你就是那个他们口中的神,是天空中的满月,那也就是你杀了那么多的人,杀了俆安”
苏渔静静凝望着他,充满神性的脸上用仅存一点的人性化的表情,构筑成了有一个淡淡的笑容。
“目的?”
她笑了。
“我们没有目的,我们只是存在着。”
“只有当寿命有限的时候,人类才会将自己的生命赋予目的,荣誉与成就的意义,这是他们的词汇;而当我们与更高维度后诞生,当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消失,目的这个简陋的词汇,便不足以形容。”
“我们只是存在。”
“至于人类的生命,仅窥视神便陷入疯狂的渺小物种,死亡,新生,又与我何干呢?”苏渔轻轻笑着,“你走在路上,会在意蚂蚁的死活吗?”
苏言没有说话,他头疼的像是要炸开一样,以往的回忆片段不断在脑中浮现,先是凉山,宋云荷与张白安,再是陆尘和周阳,是无数个短促生命中见过的人。
是曾经自己的欢笑,自己的忧愁,自己清晰而模糊的情感。
然后时间在往前移动,他看见了日记本上记载的奇怪生物,看见了枪炮与火药的炸裂,看到了十日凌空,燃烧的荒芜大地。
他看见了自己父母的村庄,这一次,那对夫妇倒在血泊之中,孩童时期的自己站在那里,不哭不笑,像是一尊死亡的雕塑。
最后一个片段是大地上伫立的巨人,祂与月神样貌不同,通体的漆黑吸入了世间的光芒,披着光晕的面纱,隐藏在云雾的夕阳之间。
那是祂自己。
张元正说过,哪怕天赋再高,也不可能有人类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有了九境的修为,这不仅是不合常理,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说的对。
苏言并不是修来的九境。
祂生而如此。
海底的亮光闪烁到了极点,这一次,这弧光没有熄灭。
古老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有什么物种缓缓走出。
苏渔轻轻俯下身,她将颤抖的苏言抱在怀里,眼对眼,唇对唇,青紫色的瞳孔散发着绚烂的光晕,闪烁着两人的身影。
“回来吧。”她轻轻说道,声音低沉而缓慢,“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