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的漆黑剑身慢慢碎裂,化为一点点飘散的碎块,落向大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南宫始楞了一下,便让他伸向苏言脖子的手慢了些许。
“碎了?”
他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苏言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就好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一样。
下一秒,南宫始突然感到伸出的手上传来一阵痛楚,他猛地皱起眉头,看见空气中血花翻飞,有两根指头打着旋飞向地面。
一道黑光闪过,那餐霞出现在苏言的左手中,完全没有刚才破裂的样子。
南宫始的身影骤然闪烁,躲开了那从上到下、直取头颅的一剑。
他略微和苏言拉开了些许距离,望向那柄完好无损的长剑,眉头微皱道:“幻术?”
“猜得真准。”
“这幻术的逼真程度可不一般,已经脱离了普通法术的层次你的术不是这种,所以若是真的有这样的法术,发动起来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
“可你刚才那短短几瞬,却没有看出使用的迹象啊。”
苏言没有说话,南宫始遥望向远处矿洞的方向,发出一声有些意外的声响。
“哦我知道了,是那个有天符的女孩吧,她用出来的幻术。”他轻轻地说道,“你假装让她离开,其实是想拉开距离,好让我不能及时过去解决她,是吗?”
“她那天符上有这样幻术的记录,所以现在躲在远处,暗暗操控着”
苏言依旧不语,长剑挑动,接着向着南宫始手上的伤口刺去。
灵气升腾,那剑锋被厚重的防御弹开,空气中迸发出一阵莫名的火花。南宫始向地面伸出手,那两根手指刚要向身体飞来,远处便传来两声轻响。
白鹿灵巧的剑身穿过两根手指,将其绞成了粉碎。
“虽然陆尘那一剑几乎切断了你半边身子,但是伤口平整,所以你凭着自己的能力能及时愈合。”苏言默默地说道,收回轻巧的飞剑,“但是你的愈合能力却有一点的界限,像是这样手指被绞成渣滓,就没有任何方法了吧。”
空气再次闪烁,刚才位置的苏言身影慢慢飘散,长剑从南宫始身后向他心口戳去。
南宫始一侧身躲过,但后背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又是幻术吗”
他望向苏言,似乎在想些什么。
“真可怕呢。”
“不过,相隔这么远,她使用幻术的时机又是怎么和你攻击时候一样的呢?”
尽管口中说着真可怕,但南宫始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张的反应,就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样,与和陆尘战斗之前相比灵气的储备稍有减少,但仍然多到令人感到震撼的程度。
“真麻烦,还是应该说,不愧是五百多年的修为吗”
远处的矿洞中,宋云荷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紧紧皱着眉头。
她一旁的陆尘神情有些担忧。
“这幻术消耗不小,尤其是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你精神真的能承担得起?”他默默地说道,“我虽然之前消耗不小,但刚才也恢复了不少,实在不行就我来”
“你不行,你不知道师兄他出招的时机,如果配合不好,攻击很容易被那人躲掉。”
宋云荷瞬间否定道,没有任何犹豫。
陆尘有些伤心的闭上了嘴,幽幽地说道:“我怎么就不行了”
“不是你不行,是我们之前开玩笑似的学了一个法术,能在对方攻击前感知到法术”宋云荷脸色有些微红的说道,“当时以为没什么意义,结果现在竟然还真的发挥上了作用。”
陆尘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我记得你是喜欢他的,是吧?”
“喜欢不对,我不喜欢。”宋云荷有些气恼地说道,“安静,我刚才差点不小心解除了幻术。”
另一边,短暂的时间中,南宫始却是主动打了过来。
他一拳打过,空地上便升腾起飓风似的气旋,大地皲裂,空中厚重的云层被拳风挂散半边。
苏言不闪不避,任由着那拳头就那样直直的打向自己,反手便是一剑斩出。
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苏言吐出一口鲜血,神情肃穆。
然而南宫始却只是微微一笑,他眼睛中露出了奇异的神情,反手向身后重重一击。
哪里是真正餐霞剑的位置。
剑刃的攻击被挡住,长剑受到巨力,向着远处翻飞而去。
“成功了。”
南宫始轻笑着,一拳打在苏言的胸口,后者向地面坠去,胸腔凹陷下去、鲜血纷飞,如同一只折翼的鸟。
然而苏言依旧是那样的表情。
他像是感受不到那一拳的疼痛一样,似乎看不到胸腔恐怖的伤痕,只是轻轻抬起手,在下落到地面前一秒捉来了地面上的一截枯枝。
南宫始微微发怔,旋即瞳孔猛地放大。
苏言轻握着,轻轻挑起那截枯枝。
一剑,风起。
像是洪水滔天,巨浪汪洋,南宫始瞬间只感到自己似乎身处于大海中央,黑暗笼罩,在身下漆黑的深渊中,是巨鲸盘旋。
枯枝散绿叶,老树发新芽。
周边城镇,红山附近的森林树海中,无数树叶冲天而起,又似潮水涌起涌落;狂风过境,惊涛骇浪。
澎湃壮观。
地面涌起沟壑,剑气划出数十道凹槽。
剑意漫长空。
晴空云雾被划成像是一道一道似的裂痕,就连那深邃的蓝,也似乎被剑意沾染的即将破碎。
只有一瞬罢了。
驻军处,所有刚刚从天雷下劫后余生的士兵痴呆着望着四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才满山繁森,如今枯枝落叶没过脚踝,一直到小腿关节,满眼望去,山中只剩枫林,和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巨木。
这样惊异的景象一直向前延伸,延伸着,弥漫到了周边所有的城镇,弥漫到了京城,弥漫到了南疆。
史书记载:
庚子年,辛丑日,天外一剑,破天雷,断天象。
因这一剑,红山矿区自此列为禁地。
方圆十里之内不得有普通人肆意入内,其中剑意五十年后依然能在三个时辰内杀死任何非修行者。
周边城镇中有人身上出现了莫名的伤痕,宛若锋锐划过,轻者只觉浑身刺痛,严重者鲜血不止,险些死亡。
当日于红山矿区外驻扎的三千名将士中,有二十四人发现了从未察觉过的修剑天赋。
其中有三人,在检测时莫名有了三境的修为。
一人三年后孕育的子嗣出现不低的剑修天赋。
一剑,千里,晚夏转深秋。
在苏言挑起那根枯枝时,陆尘便猛然反映了过来,他把刚才用丹药恢复的那点灵气尽数用了出去,堪堪护住了宋云荷与褚禾玉,还有那些矿洞中的无量山弟子。
然而饶是这样远的距离,尽管只是防御一下那并不向着这个方向而来的剑意余波,便足以让陆尘当场痴傻了数分钟。
他七窍流血,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抽搐。
脑海中所有其余的意志全部消散,剩下的只有对那一剑剑意的无尽感慨,那一招像是能彻底抹杀人的意识一样,所有人足足像是被石化一样呆傻了一阵,才慢慢有了最基本的反应。
宋云荷转动着眼球,早已维持不住刚才的幻术。
然而已经足够了。
苏言缓缓地站起身,感受到了断裂的胸骨与肋骨插进内脏,里面大概是不止地流着血,若是再拖一小段时间,估计就已经救不回来了。
但他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望向前方。
手中一截枯枝竟发出了嫩绿的新芽。
南宫始站在那里。
他尽管还能站着,但是身上已经不成样子了,他只凭借着剩余的骨架维持着一个基本人类的形状,其余皮肉的部分大多被剑意掀飞,凄惨至极。
他眼睛只剩下一只,头颅只留着一半,然而却依然回望着苏言,用残破的缺口喉咙用尽全力,发出一个个嘶哑的音节:
“那不是幻术。”他说。
随着目光望去,地面上的,竟是餐霞的碎片。
而远处刚才被他震飞的长剑,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是宋云荷原本一直佩在身上的龙渊,此时那柄长剑高傲的插在泥土里,反射着太阳的耀眼光芒。
“餐霞在第一次,是真的碎了。”
苏言慢慢说道。
“龙渊可以鉴别谎言,堕兔能让伤口并不愈合,但是餐霞这柄剑却没有别的作用,他只是曾用三位九境剑仙的剑意做成的东西而已。”
“可既然是剑意做成的,那我作为主人,也应该能将那三道剑意抽出来,对吧。”
“所以第一次你看见餐霞的碎片,那是真的裂了。”苏言声音低沉,“那三道剑意与我相融,而之后你看见的,才是云荷施加的幻术。”
他说完,沉默了下来。
南宫始无言地望着他,仅剩下半口气,脑袋中传来阵阵模糊的意志,一只眼睛看到的景色已经出现了重影,这是死亡的感受。
他突然列开半张嘴,轻轻笑了起来。
这笑容从微弱到强烈,声音从小到大,苏言愣了愣,他从未见过人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在这个死亡前的状态下,还能迸发出这样的笑容。
南宫始的眼中突然流出了莫名的泪水,他这一次没有再望向天空,没有再说那虚无缥缈的神只,只是紧紧看着苏言,眼中满是狂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激动的、像是掌握了什么样的真理。
“我理解主上的意图了,要杀了苏言,要杀了那个人类的苏言”
然后,他高大的身躯晃动了两下,向后栽倒在了地上。
脑中闪回着悠久的片段。
“喂,南宫,你怎么又让人打败了啊?”
“诶呀别生气,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你刚刚修仙,难免打不过人家嘛。”
“变强?那好啊,要是你真的变强了,本姑娘以后也不是不能嫁给你。”
“什么才叫强,嗯,总之不能让你轻松达成,娘亲说要是男人娶的太容易,以后特别容易变心。”
“那就天下无敌吧,如何?”
南宫始迷离的瞳孔微微放大。
欸,这是谁的声音来着?
这是五百年前,谁对我说过的话吧。
早已经忘了的事,现在竟然还能想起来,啊,真是奇怪的感觉。
他脸上带着微弱的笑容,声音满满消失,周围重新变得寂静起来。
苏言没有说话,他轻轻凝望着南宫始的身体,将手放在胸口上,卡啦卡啦,断裂的骨头骤然回溯。
自己的术能用了。
眼前的男人死了。
矿洞内有人惊呼一声,那是发现自己一直被禁制的术的复活,之后这欢呼一声接着一声。苏言没有说话,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闪烁过矿洞之中,陆尘与宋云荷刚要说些什么,便看见他再次消失。
晴空中掠过一道人影,他手中还抓着什么红色的东西。
短短几瞬之后,这人影便从天而降,来到了一处原野旁低矮的小山之上。
原野上没有庄稼,没有人烟,只剩下一个小巧的木屋,伫立在原野的山丘之端。
苏言一言不发,他手中抓着不断挣扎的那怪物,静静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屋内静悄悄的,许久没人打扫了的样子,周围的墙壁桌椅上尽是厚重的一层灰尘,墙角上爬满着许多密布的蛛网,灶台锈迹斑斑,一片灰败的景象。
他径直向里屋走去,夸过门槛,缓慢地停了下来。
屋子中间有一具人类的尸体,肉体早已腐化,仅剩下了森白的骨骼,静静躺在地板上。
尸骨断成了两截,显然是被拦腰斩断而成,死亡的时间太久,时间回溯不到那么久远的地方。
那怪物在那里一直尖声叫着什么。
“主上会杀了你,祂会抽了你的筋骨,吸食你卑劣的灵魂,你已经没有任何活路了——”
苏言没有说话,他默默抱起尸骨,在屋外的山丘上挖了一个深坑,将其放了进去。
填埋,跪下,用剑意在一块木板上写下了几个字。
俆安之墓。
苏言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他转头望向尖叫着的怪物,才缓缓开口。
“我三秒后将会在你脑袋里注入一道剑意,大概疼的要命;之后再给你套上时间回溯到三秒前的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学习,那便如此吧。”
怪物不叫了,它惊恐地望着苏言。
苏言的眼中尽是冰冷。
“你就在她的坟前,无限复活却又无限死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