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霞?”
苏言接过剑,解开缠绕地层层叠叠的黑布,感受到了剑身似乎自己在轻轻颤抖。
一把落灰的剑,漆黑烫白纹的剑鞘,灰白的剑柄。
剑身纤细,被他握在手里的那一瞬,突然激烈的跳动起来。
手指上传来一阵温热感,苏言疑惑地甩了甩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两人。
“它怎么,这么热啊......”
陆尘不太相信的皱了皱眉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通体漆黑的剑鞘之上。
就那么一瞬间,他蹭的挪开手,吹了吹气。
“不热啊,怎么回事?”
“你摸到什么了?”
“很锋利,冰冰凉凉,像是在摸冰锥一样。”陆尘疑惑地说道,“它甚至好像刚才还刺了我一下,可这明明只是柄剑罢了。”
宋云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毕竟是天下第三的名剑,总有些无法用常理来判断的地方,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
“天下第三?”
“对。”
“无人知道这东西诞生在什么年代,也没人晓得这已经是第几次转手了,它原来保存在山海楼里,上一任无量山宗主想要参悟其中剑意,便借走了一段时间。”宋云荷说道,“最近好几十年一直都是无主的状态,至于之前嘛......”
她微微一笑。
“只能说记载在册的主人死的都挺惨的。”
苏言发出一个疑惑的问号。
“不是,师妹啊,我记得咋俩没什么仇吧。”他苦兮兮地说道,将那柄餐霞摆回到了架子上面,“就算之前打过你屁股,那也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你打过她屁股?”陆尘震惊地张大了嘴。
“停,给我闭嘴。”宋云荷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你先听我解释。”
她请咳两声,叹了口气。
“首先,这柄剑其中的剑气就很古怪,寻常人、甚至四境以下的修士碰都碰不得。”
“要是不小心摸了呢?”
“就会全身溃烂,内脏被剑气搅碎,七窍流血而亡。”
宋云荷认真地说道。
苏言惊讶地挑了挑眉,“那正好,我回去就给周阳试试。”
“你......我替周阳谢谢你了。”宋云荷揉了揉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我刚说道哪里了?”
“四境以下或普通人摸不得。”
“对,这是一个原因,至于第二个原因,那就是这柄餐霞实在是太强了。”
宋云荷正色道,看起来格外的认真。
“太强了?”苏言眨了眨眼,“那和主人死亡又有什么关系?”
“正是因为他太厉害了,甚至强到让人有了越级挑战的资本,四级的有了它就敢打五级的,六级的拿它敢打七级的......正是因为这超乎寻常的力量,才造成了以前主人的死亡概率奇高。”
宋云荷苦涩地笑笑,指尖轻轻划过剑柄。
“突然有了强大力量,便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的傻瓜,实在是太多了些......”
苏言挠了挠头,没有多说。
他重新握过灰白的剑柄,长剑没有了第一次那样的颤抖,温和地躺在他手中,像是接受了这个新主人一般。
陆尘有些羡慕地望着这柄剑,他作为无量山的客卿,倒是一直知道武库最深处放着这柄剑,但却从没亲手摸过它一次。
“唔,我明白了。”苏言略微思索了一下,却又将剑放了下去,“但我不能要。”
“为什么?”
宋云荷不解地皱起眉头。
“这实在太贵重了,天下第三......你那柄龙渊才排在第七啊。”他认真摇了摇头,“我能心安理得的向你要些小东西,但是这种顶级的宝物,还是算了吧。”
“我又给回不了你什么。”
“诶呀,你这人怎么突然这样?”宋云荷气结,“你如果不用,这玩意放在无量山也是落灰,而且我实在是不想骑猪回清河了,赶紧给我拿好。”
“可是它是天下第三的名剑......”
“是父亲放在我这里的,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可是我万一用坏了......”
“兵器就是给人用的。”
“可是......”
“给,我,拿,好。”
宋云荷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苏言瞬间觉得如芒在背,好像大夏天堕入了深水寒潭之中。他乖巧的抓过剑,一言不发地收了下来。
“谢谢阿姨。”
苏言脱口而出。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云荷略一扶额,叹息一声,“不同的人适合不同的剑,像龙渊本身是真龙制成,亲水,便与我很搭;那堕兔为细剑,轻巧灵动,和陆尘便很符合。”
“你若是让我们两个那这柄餐霞,虽然它排名更高,但是反而用的没有原来顺手。”
“你就算白送,我们也不会要的。”宋云荷解释道,“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
“我要!”陆尘坚定而简短地说道。
宋云荷:
她确保苏言装好那柄剑,几人便并肩向门外走去。
路过武库的大门时,一名弟子匆匆走过,撞在了苏言肩膀上。
他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瞟了一眼苏言,那眼神里带着丝丝嫉妒,怨毒,还有挥之不去的羡慕......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就好像是幻觉一样,这名穿着无量山服饰的弟子便向武库内走去,一言不发。
“喂,你怎么回事?”陆尘皱起眉头,冲着他喊道,“撞到客人了,怎么不道歉?你哪个峰的,师傅叫什么?”
苏言拉住他,摇了摇头。
“算了,估计也是有急事吧。”他挠了挠头,“看起来这么匆忙的样子。”
陆尘冷哼一声,几人继续走着,他看起来还是很不爽,说着以后要是再见到他,定要把那弟子拉去无量山巅对着朝阳弹几把弹一百下。
“他罪不至此。”
宋云荷冷冷地说道。
“你应该对着月亮弹,因为晚上蚊子多。”
苏言:
他正要说话,远处突然跑来另一名无量山的弟子,这位明显就是奔着陆尘而来,他一边跑一边挥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道:“客卿大人,宗主要您去大殿议事。”
“议事,议什么事?”陆尘望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弟子,疑惑地问道,“可以,等我回去撒泡尿就来。”
“不行,您不能撒尿。”
弟子坚决地摇了摇头,一脸惊慌。
“宗主要您立刻动身。”他说,“吴长老......吴长老死了!”
“死了?”
陆尘瞳孔猛地收缩。
“吴长老带门下弟子出山历练,又怎么会莫名死了?”他声音急促,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是在骗我?”
“弟子不敢。”
那孩子眼眶有些发红。
“您去大殿看了就知道了。”
无量山,实力强横。
客卿与长老有些是注重炼丹的,有些注重阵法的,但不论如何,大部分能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便需要满足一个先决条件。
那就是修为必须是七境以上。
七境,那已经是一个中等门派宗主的水准了。
而这样的人,无量山足足有二十多个。
哪怕抛开这一层实力因素,无量山人行走在外,基本都是仰着脑袋的。
武朝第一的宗门,与山海楼关系密切,哪怕双方争斗时,对方一般惧怕后续麻烦,也一般不会往死里下手。
更别说那吴长老修一杆霸王枪,修为几近八境,在所有客卿和长老中单论武力是绝无争议的第一,放到去年的武榜中,也是五十名左右的水准,那杀死他的屈指可数。
而死的也不只是他,还有门下十四名弟子,这些人从二境到四境不等。
虽然没有多强,但是十几人加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战力。
一路上,陆尘一言不发。
苏言和宋云荷对视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他这些日子和陆尘混在一起,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他讲过一些以前的故事。
陆尘出生于修仙世家,父母皆是有头有脸的强者,而他小的时候,则是被认为天赋最差、最没出息的那个。差到被兄弟姐妹翻白眼歧视,甚至成为了很多杂役口中的笑谈。
是吴长老有一次发现了他灵气的运行轨迹与常人不同,大骂了他那对功利的父母。
也是吴长老发现了陆尘修剑的天赋,花了不少人情请了无量山别的长老来无偿教他学剑,老人膝下无儿无女,可以说是把陆尘当成了半个孩子来培养。
最后修成了七境,也是他把陆尘引荐进无量山的。
这位吴长老,便是宗门中陆尘最亲近之人。
他们三人一言不发的来到无量山的大殿,宽阔的殿中聚集着一圈形色各异的人,见陆尘来到,人群自动分出一条小路,让他走进圈子中央。
苏言轻轻吸了一口冷气,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宋云荷皱着眉,望向眼前惨烈的景象。
十几人的尸体被横摆在大殿的瓷砖上,每人身上皮肤青紫,淤血一块块的凝固着;他们没有一人合着眼睛,所有人神色惊慌地望向前方的虚空,就好像哪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然而他们浑浊的瞳孔中却什么也没有。
只剩下几乎要溢出的死意。
陆尘慢慢向前走去,来到张元正褚禾玉等一众人的位置。
无人说话,都静静地望向这死亡队列尽头的尸体。
那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浑身软趴趴地,像是马戏团的皮套一般,不剩下几根骨头,身上的伤口形态诡异,遍布着贯穿前后身体的巨大血洞。
早已没了气息。
手中却紧握着一杆断裂的长枪。
枪尖不翼而飞,枪杆断裂,只狼狈的剩下一半左右。
然而他依旧紧握着,哪怕人早已经死了。
陆尘捏起拳头,骨节发白。
“山海楼的人执行任务时发现的,在西边的一处矿山。”
褚禾玉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睛,合上了老人的眼皮。
“那地方之前经常有怪异的事情发生,我便让老吴带人前去看看。”他说道,“陆尘,你想怪,就怪我吧。”
无人说话,大厅里寂静地像是能听到针掉落的声音。
无量山聚集在此的弟子都屏息,紧张地望着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客卿。
陆尘表情淡漠,看不出一点伤心。
然而苏言却发现他攥紧的拳头间微微渗出鲜血。
“我怎会怪您。”他说,“只是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这件事请让我去调查。”
褚禾玉略微迟疑了一下,道:“陆尘,你和老吴关系特殊,按照规矩来讲,这种时候你最好在宗门中呆着,不然会容易冲动”
他话没有说完,就迎上了青年坚定的眼神。
“你这样欸,算了。”褚禾玉叹了口气,望向一边,“师兄?”
张元正背着手,站在大殿最远处的石柱边,望着天花板,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这边的事情一样。
“无妨。”他淡淡地说道。
“你和陆尘,领上几个实力不错的弟子去查一查吧。”张元正转过身,视线突然落在了苏言身上,“苏小友,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不合理,但不知能不能麻烦你,跟着去一趟呢?”
“我?”
苏言愣了愣,旋即很快地点了点头。
“当然。”
周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陆客卿的朋友吧。”
“感觉年纪跟我们差不多,修为应该没多高的样子,能帮上忙吗?”
褚禾玉惊讶地瞪大眼睛,望向张元正。
“师兄,这”
不光他这样,陆尘也皱起眉头。
“苏言,事情危险,我知道你实力不错,但这种事情没必要勉强自己参与进来。”他有些不解地望向宗主,略微带着点埋怨的意味,“你和云荷就现在宗门呆着吧。”
“停,别说话了。”
苏言强硬地说道,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我跟你去,就这么定了。”
陆尘犹豫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转身走向那一排尸体,在老人的那里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
“老吴。”他声音哽咽,“杀人偿命,这句话,我陆尘说到做到。”
风穿过大殿,吹过那杆断裂的长枪,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