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澔一下子呆住了,因为他听出了燕洵语中真真切切的杀意,一时之间硬是没敢再出言反驳。
燕洵见震慑住了燕澔,重哼一声往门外走去。
燕离亭见气氛一下子变得这么僵,赶紧打圆场道:“洵儿你话太重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燕洵止住步伐,沉默了一会后道:“爹,燕家一路风雨飘摇,走到今天这一步殊为不易。死一个天才和绝整个家族,你认为我会怎么选?今日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不然,我会直接告诉二叔所有的事,他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说完,再不多言,推门而出。
燕澔默立片刻,整个人气势突然外放,一掌便将身旁的八仙桌拍成了齑粉,激荡起来的气息令近旁的燕离亭连眼都睁不开。
“大伯,洵哥从小就跟我爹一个德性。这次我们只是漏了点事情出去,洵哥就是这个态度,如果他知晓我们所有事,或者让我爹知道了,你我只怕都没命活!哼,哪天他要是当真阻扰大事,我不动手,可有的是人动手!”
燕离亭左右为难地擦着头上的汗。
一直以来,他都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虽是名义上的家主,却一直活在燕离彧的影子之下。上野乡邻明着尊他一声燕家主,背地里却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最喜将其当做茶前饭后的笑谈。
他表面上故作不知,想要改变这种局面的心思随着时日却不减反增,到最后,这想法每夜都如蚁噬心,让其不能安眠。
当燕澔在前几年将这个翻身的机会放到他面前时,他自然毫不犹豫地便握住了。他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堂堂正正地坐稳这个家主位置,最好还能亲手带领燕家重返祖上曾有的荣耀。
另一方面,他又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如刀刃行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想保护好燕洵和燕池两个亲生儿子,一直以来都没让他们接触自己所做之事。对于少不更事的燕池,那是不想说,而对于与燕离彧性格相似的燕洵,则是说不得。
他总有种侥幸心理,事情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自然最好,万一真到了败露那天,兴许也能让这两个孩儿因为“不知内情”四个字留得性命,给燕家留个念想。
如今,大意之下,不得不把燕洵拉进漩涡来稳住局面,其与燕澔的冲突也如早先预料般发生了。
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边是与自己同坐一条船的亲侄儿。他谁都想帮,却无力地发现,自己谁也帮不上。万愁莫展之下,一瞬间似乎老了几岁。
燕离亭只能叹息道:“澔儿你别太计较,洵儿与你爹一样,都是这个臭脾气,不然我也不会瞒着他这么多事。如果真把你当外人,今日他就不会去军巡狱了,你我二人也不可能现在还安然呆在这里。给我点时间,我会说服他的。”
燕澔一触即崩的愤怒慢慢转为了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洵哥和我爹要是能加入进来,何愁大事难成?他们两个,是只记住了高祖‘刚武不折’的祖训,却忘了是谁让我燕家无故遭那‘无伤劫’!”
燕离亭默默走到门口,望着不远处屋檐上一排排黑影憧憧的脊兽,眼中流露出几分萧索之色:“你爹素来骨气奇高,洵儿则在赤离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与其融为一体。只能慢慢来了……”
东城军巡狱。
石凌和白启入狱后的第二天。
连续两天不眠不休的大刑折磨,白启早已经油尽灯枯,此时被拖到牢房一角,满身血污,不知是死是活。
石凌虽然有体内生机脉撑住,但也抵不住无止境的消耗,扛到此时已经是到了极限。
粗略看去,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有的地方皮肉翻卷,血痂脱落,再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
此时,他每呼出一口气,都要强撑着很久才能勉强再吸入一口,精神早已处于半恍惚状态,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被强行捏着手指在讯问录上摁下指印。
两个狱卒也是累得够呛,他们是头一次体会到用刑的竟然跟受刑的一样痛苦。
眼前这小子简直就跟这牢房里四处乱爬的蟑螂一样,所有的刑具都基本用了两遍,却怎么打也打不死。
最令两人胆战心惊的是,每一次用刑时,这小子都会死死盯着两人,哪怕是牙关咬出血来都硬撑着不吭一声,每次石凌闭眼昏过去后,两人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嘎吱——
牢房门被推开,申屠阳和燕洵一起行了进来,申屠阳上前亲自检视两人一番,燕洵则翻开审讯录仔细看了一遍。
上面密密麻麻罗列了石凌近二十多条罪名。
从他姓甚名谁,生于何地,到何时成为炤阳细作,窃取了赤离什么机密,杀过什么人,所列之详,应有尽有,每条罪名后面都有石凌的画押,令人完全看不出有造假之嫌。
岂能不真,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真事,只不过将犯案人改成了石凌而已,而这背后真正的犯人早已消失在世上。
燕洵全部翻了一遍后,看着申屠阳背影,略一思索后问道:“全在这里了吗?”
两个狱卒赶紧讨好答道:“没有一点遗漏,我们办事,燕令辅放心。”
“我要的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话。”燕洵将审讯录丢到桌上。
两个狱卒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申屠阳。
“所有的都给燕令辅。”申屠阳玩味地一笑,交待道。
狱卒不敢有违,在牢房墙上一处角落按下机纽,墙上立马就现出一个暗格,里面的一本油皮册子被取出来送到了燕洵手上。
燕洵打开后看了一页,又抬起头在两个狱卒身上扫视一遍,两个狱卒知道这薄薄的册子中写的何内容,立马低头,夹紧了腿,噤若寒蝉。
册上所记,全是石凌所述的燕家丑事,其精彩度丝毫不下于他们栽赃给石凌之事。
燕洵长期阅览各类案牍,很快便将小册子读了个遍,脸上毫无表情,但不断起伏的胸脯却暴露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一派胡言。”
燕洵手中劲力一发,将油皮册子猛地丢入了一旁刑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