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度的话语落下,厅堂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刘范,不是他们不想说出自己对于攻打江州的见解,只是初次加入刘范麾下的他们都知道,刘范有一爱将与江州的叛军关系匪浅。
是的,虽然众人来到刘范麾下不久,但他们都知道刘范对甘宁的看重。而甘宁本身的实力,也确实值得这份看重。
只是他们现在实在摸不清楚刘范对于江州的态度,若是如黎景一样,直接灭族,那他们还能放手施为。若刘范还要照顾甘宁的心里,那他们若误伤了沈弥,不仅会让甘宁记恨,说不定还会得刘范的迁怪。
所以,他们在刘范询问计策的时候,也是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
而郑度这一番代表大家的话,问出来后,众人也都期待起刘范的表态来。
至于刘范也是稍微愣了愣,目光扫眼众人期待的眼神,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众人是担心甘宁与沈弥之间的事情,所以不敢提出建议。
辛亏他提前对江州的事情就进行了布局,“眼下兴霸尚且在自省期,攻打江州的事情,与他并无关系。至于沈弥,当日在成都胆敢刺杀我父,仇隙便已经结下,诸位也无需顾忌,该如何便如何。我等主要目的就是拿下江州。”
“遵命!”纷纷拱手,有刘范这么一句话,众人也都来了精神。
与此同时,垫江城某处别苑,甘宁托举着石锁,打熬气力打熬到浑身脱力后,才将石锁放下,接过娄发递来的巾帕,擦拭着身上的汗水。
看着好友这些天一直郁郁寡欢,娄发也终于忍不住惆怅叹息宽慰起来,“中郎将之所以禁止你领兵作战,他的心思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吗?”
闷闷坐在石凳上,甘宁斜了眼娄发,嗡声嘟囔,“起初我是不忿的,等后来攻下垫江,我也想明白了。他是怕我与沈弥相遇,不忍心下手。”
“是啊!”长声喟叹,娄发挨着另一个石墩也缓缓坐了下来,“想当初沈君待我等也算友善。我且问你,若战场当真相遇,你能忍心将其斩杀么?”
“我。”甘宁原本想脱口而出自己能,可话到嘴边,还是停了下来,没有说出去。
“所以啊,这才是我认识的兴霸。任凭战场上多骁勇,最终还是逃不过“义气”二字。”说着,娄发也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再次回神,幽幽出言:“不过我们与沈君选择了不同的路,人生也由此变得不同。”
扭头看眼娄发,甘宁沉默良久,也兀自叹息一声,没有回应。
半晌,他才又主动开口,“其实我觉得中郎将完全没有必要这般做,直接下令使我不参与江州作战便可,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是在照顾你的感受!”娄发耐心解释起来,“你且试想,若中郎将只下令你不准参战,你固然会遵守,但内心是否会因此产生不满?虽然你目前的不满对中郎将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但他还是重视你的感受。说明他并不想与你产生隔阂。作为君主,能够替臣下做到这份照顾,中郎将之心思可谓细腻如丝。”
说着,娄发又盯着甘宁看了好一会,才幽幽道:“其实兴霸你可曾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随着中郎将在益州一城一地的攻克,他的名声越来越响,决定投效他麾下的能人异士,越来越多了。”
点点头,甘宁没有再问,但意思很明显,他也知道这个情况,只是不知道娄发想表达的是什么。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如果等中郎将彻底征服益州,我等再以从属的身份入幕他府上为臣,是否就晚了?”
“你想现在就效仿法正等人,认他为主?”眸光来回闪烁,甘宁拿捏不定,“可我们虽然名义上没有认主,但我一直都是主公侍之的!”
“还是有区别的。”娄发摇摇头,“主公之词,不仅在称谓,还在与退路。既已认主便无退路,我等之所以到现在都不愿认其为主,是否内心还藏着留一份退路的想法。”
抬手止住甘宁的话头,娄发继续说道:“你也无需与我佐证什么,我只问你,以你度人,你觉得我们如今是认定要追随左中郎将一路到底的人吗?”
沉默许久,甘宁缓缓摇摇头。
“所以,为了今后打算,我们当早做决断。”
“为何是现在?”
“因为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眯眸盯着甘宁,娄发头一次觉得自己揣摩出了刘范的心思,“眼下明面上是在惩罚你,其实他是在庇佑你。若你此时顺势以感激涕零的模样,认他为主,必然会增加你在其心中的分量。而且这份量,只比张公义重,绝不会比他低!”
“你是说张公义也会认主?”略感意外,甘宁没有考虑过张任的抉择。
“那你觉得呢?”并没有准确回应,娄发也是反问了甘宁自己,甘宁其实很聪明,只不过眼下处在当局者迷的境地,只要替他疏通了前后,他自然能够想明白。
果不其然,甘宁只是沉吟少许后,眼眸就开始眯瞪起来,心里也开始琢磨。
他与张任几乎是同时投效刘范的,功劳也相近,虽然他自认比张任更勇武些,但并没有足够的战绩来佐证。所以,从甘宁的角度看,他与张任在刘范心中的地位是平等的。
那么按照娄发的分析,若张任率先向刘范认主,那平衡的天秤必然会向张任倾斜。而且作为刘范入蜀后,首个认其为主的益州人,必然会被刘范诚心相待,毕竟这是一种风向标。
就像当初法正认刘范为主一样。本来一群人,大家都是同样的称呼和关系,但其中突然有个人改变了称呼,必然会在这个团体中起到关联反应,其他人也会迅速做出调整改变。
毕竟,从众心理是人类依赖性的最真实体现。
沉吟许久,甘宁最终做出了坚定的决定,长舒一口气,“回忆往日,自从中郎将遇到我起,就对我格外恩重,而我却自恃矜持,想要等他掌握权柄后,再行认主,可正如你所说,我甘兴霸,平生注重信义,如今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怎么还退缩了。如今刘君为了我之感受,行此照顾之举,我当铭记恩谢。借此机会,我向其表达决心也未尝不可!”
说罢,甘宁豁然起身,转身往别苑去。
眼下一身臭汗,他要沐浴更衣,熏香配囊后,才登门去寻刘范,认他为主。
半个时辰后
垫江县寺
刘范拿下垫江后,并没有居住在黎氏的宅邸中,只住进了简陋的县寺中。一来,他不想养成奢靡的风气;二来,这些看似奢华的装饰,对他而言,都一样简陋。
县寺厅堂中,刘范正单手捏着眉心,默默搓揉着。
刚才他为攻打江州定下基调后,众俊贤又开始七嘴八舌的献计献策起来。甚至,自诩垫江名谋的龚扬还献出了上中下三策,刘范直接一个都没听进去。
反倒是黄权关于,先扼守江州水路的建议,让刘范颇为意动。此番他攻打江州,必然是想斩草除根的,可若是决心要灭掉沈弥,就不好启用甘宁的。
但甘宁又是他麾下唯一擅长水战且悍勇的将领,所以刘范是既想用他,又害怕与他产生隔阂,不利于以后作战。
而正当刘范忧心忡忡,思忖着该如何封锁江面的事情时,忽然有胥吏前来禀报,甘宁在县寺外求见。
面露疑惑,刘范心生怀疑,难道是方才堂上议的事已经传到他的耳中,他这是来主动请缨的。点点头,让侍从将甘宁带进来。
而当刘范第一眼瞧见甘宁时,就愣住了。
束发配冠,锦衣华服,脚踩锦靴,如此正式的这副装扮,也不像是请战的样子啊。
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刘范莫名有些紧张,心下暗自嘀咕,“这货不会是恼羞成怒,要辞别自己吧!”
“兴霸,你何事穿着如此郑重?”抖动衣袖,刘范连忙上前,虚浮起甘宁长揖前倾的身体。
“在下惭愧,请中郎将宽恕!”
心下瞬间咯噔,刘范瞪着甘宁,兀自滚动一下喉结,“完了,这货要跑路!”
“兴霸何必如此,你有何请求,只需道来,我定会妥善满足你的!”伸手抓住甘宁的小臂,刘范此刻真的有些紧张。自己只是设计了一个不让他上场作战的谋划,难道他就觉得不受重要,要弃我而去。
身体微微轻颤,甘宁抬起头,盯着刘范,眼角已经泛起泪光。
见他如此,刘范更是心下拔凉,干涩的咽了咽口水,刘范也是哽咽道:“兴霸,你想怎样......”
“主公!”
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甘宁此刻已经泣不成声,“甘宁该死,一直以来甘宁都桀骜自负,完全没有理解过主公的苦衷。是甘宁鲁莽了,从今往后,主公怎么说,甘宁就如何做,绝无二话!请主公不弃,留甘宁在军中效力!”
以首抢地,甘宁深深俯跪在地上,声音哽咽,身体抽搐。多年追寻明主,如今得遇明主,他却不知珍惜,若今日真让刘范对自己失望了,那他甘宁也无颜面在留在刘范身边了。
足足愣了许久,刘范才回过神来,连忙弯腰将甘宁扶起来,不待甘宁说话,刘范直接给他来了个熊抱。
“兴霸,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扶着他双肩,刘范与其对视,许久,深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我一直都知道,只要我不负卿,卿必不会负我!”
缓缓后退一步,甘宁再次单膝口气,拱手抱拳,“甘宁愿为主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好啊!”连忙上前再次将他搀起,刘范早已经笑的合不拢嘴,“我得兴霸,大业可成矣!”
随着甘宁成功认主,刘范当然是高兴非常,当即下令大摆宴席,邀请麾下众人再聚一堂。
当堂上,刘范与甘宁再次确立了主臣关系。
宴席上,唯有一人闷闷不乐,那就是张任,全程眼神幽怨的盯着甘宁,仿佛甘宁抢走了他的爱情一般。
而甘宁虽然瞧见他眼中的幽怨,却自顾得意的很,甚至还数度挑眉挑衅他,惹得张任豪饮美酒数坛,最后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
连带着后来,刘范商议起攻打九江城的安排事宜,都把他给漏了去。
按照原先的提案,甘宁重新领兵,挑选军中善舟船游水者数千人,组建水军训练江船作战技能。此番不仅是为了堵住江州叛军逃跑路线,更是为了后期顺水东进,兵进荆州做准备。
而此举,甘宁也正式成为刘范麾下,除了徐晃、庞德以外,自己独立领军,有完全临战决断权的独立将领!
也就是说,从今日起,甘宁正式成为同徐晃、庞德这两位勋从元老一样的存在。
地位在刘范的军中是超然的,今后随着刘范升迁,这三人必将随之升迁。成为刘范麾下最强臂力。
而随着甘宁正式认主,一股关于是否认主刘范的讨论,也在一众益州士子中激烈的讨论开。
一部分人认为,此时认主刘范,与法与情都不太合适,于法刘范并非益州牧,于情刘范也只是个青年,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认主。所以,部分固板益州俊贤,是不愿意认主的。
而另一部分,已经通过甘宁看到认主刘范后,能获得的好处增幅及地位提升,认为此时认主刘范是最合适的时机。
不过就在一众士人讨论是否认主刘范的时候,宿醉一场醒来后的张任,肠子都悔青了,当天就跑到刘范面前哭着要认他为主。
而随着张任认主,王冲也迅速认主,最后连刚加入的严颜,也觉得机不可失,顺势认了刘范为主。
于是这个武将系统都已经认了刘范为主,面对这种情况,文士中有一人也偷偷溜到了刘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