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没有吃过饱饭?”
一名公平军士兵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怎么会吃不饱饭?已经穷困到如此地步了吗?”
在公平军士兵们看来,蒙古人的日子应该是过得非常滋润的。
蓝蓝的天,洁白的云,一阵风吹开,高高的牧草一层层的倒伏下去,现出大群牛羊;湛蓝的天空中永远回荡着嘹亮的牧歌,当夜幕降临,蒙古包外就会生起一堆堆篝火,肥嫩的羊、狍子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强壮剽悍的小伙子和美丽多情的牧羊女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看得顺眼了就找个地方来一发……
那名叫巴特尔的蒙古士兵叹了口气道:“草原上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啊,我们的敌人很多,白灾,黑灾、风沙,雪霜,随时都可以降临,随时都可以夺走我们的性命!”
虽然说这顿饭并不丰盛,但是跟着额哲过来的人,好几人撑得翻白眼。当场的公平军将士一脸不解:“不就是白菜帮炖粉条吗?有这么好吃吗?”
“那你是一定没有尝过一年到头天天奶酒、奶茶、奶豆、腐奶酪、轮着吃,除了这个啥都有,连野菜都没得吃的苦头!”
一名会说汉话的蒙古士兵一脸流着眼泪,一边大口吃着粉条汤,一边哽咽道:“天天赶着牛羊赶路,十天半个月都洗不上一次澡,浑身都是牛屎的臊味和羊粪的骚味的滋味。你以为我们喜欢闻屎吗?”
另外一名蒙古士兵向公平军士兵发着牢骚:“你们有没有试过深更半夜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突然发现整个部落的帐篷烧起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骑兵正挥舞弯刀肆意砍杀自己的亲人?”
草原的生活远比耕田种地要艰苦,风沙、霜雪随时可能降临,夺走生命,有时候一场大雪下来,就有好几个部落所有人全部冻死或者饿死,从草原上消失。
如果雪下得少了或者不下雪,那更惨,放牧是需要大量的水的,而草原上的水主要来自降雪,不下雪就没有水,有水的地方牧草稀疏,牧草长得好的地方没有水。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死?
还有,如果汉人一个不爽把边市给关了,一年到头都吃不到盐,喝不上茶,买不到布匹,是不是更想死?
现在额哲所带领的这批武士算得上是喀尔喀部中的精锐了,出发前小王子费了老大的劲也没能给他们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只能一副臭哄哄的皮甲,一件用鼠皮缝成的披风,就这样凑合着。
公平军士兵有很多也是流民,也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他们并没有被撑死,因为全旭知道什么是循环渐进,给他们最开始吃的是流食,而且控制着饭量,慢慢增加饭的数量,直到完全适应。
撑死人的事情,在怀远镇传扬开来,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如果说之前,陈应只是想招抚服林丹汗,他只是有这个想法,现在则有了底气。
“小王子,贵部如今困顿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瞒公平王,父汗自从战败逃离辽河套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停下来喘一口气,建州兵一直在对我们穷追猛打,那些曾经臣服于我们的部落也纷纷反目,找到机会就偷袭我们,弄得我们四处挨打,损失惨重,一直逃到青海大非川才算站稳了脚跟!”
额哲满脸苦涩的叹了口气道:“而那时,我们只剩下不到十万生口,战马不足四万匹了。部落里根本就没有粮食,光吃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也不顶肚子,不少牧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种狼狈,你是无法想象的。”
听到“易子而食”这四个字,陈应不禁微微动容,这四个字在史书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字,“易子而食,折骨为炊”,短短的八个字,其惨烈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让人不忍心去读,去想。
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一方的身上,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是人,就没有办法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
额哲是林丹汗的长子,从小就随着林丹汗四处征战,也算见多识广了,很懂得观颜察色,一看这罗世明不时的望着陈应,他明白过来,公平王非常信任这位赛武侯陈应。
罗世明苦笑道:“这么惨?”
额哲扑通一下跪在罗世明面前,抱着罗世明的小腿,非常诚恳的道:“额哲奉父汗之命来到怀远,一来是希望能够修复与大明的关系,蒙汉两族继续联手对抗建州,二来是希望大明能够提共一批粮食让我部度过难关,请公平爷看在我察哈尔、喀尔喀等部曾与大明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建州的份上大发慈悲,拉我们一把!”
额哲硬挤挤出了一些眼泪,什么天之骄子、草原雄鹰的骄傲通通都扔到一边去了,连连叩着响头,直叩得额头见血。
他也不想摆出如此卑微的姿态,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每天都有很多族人饿死,而三边军又把边墙防得跟铜墙铁壁一样,就算他带来的那三千来人全部撞死在边墙也没有办法破边而入,抢到一粒粮食,除了哀求公平王大发慈悲之外,他实在不自己还能做什么。
别说大明的官军,就算是这个自封的草头王,其麾下数千精锐,也可以轻易扫平他们。蒙古人是最现实的,他们喜欢依附强者,追随强者,在战场上东征西讨。当然,他们也会向强者臣服,如果罗世明没有数千精锐,他们也不会客气,直接纵兵强抢他们拥有的一切。
只不过,公平王他的公平军明显比大明的精锐边军还要强,那怎么办呢?只能认怂,臣服。
陈应上前扶起额哲道:“小王子万勿如此!正如王子所说,蒙汉一体,贵部困顿至此,我也深表同情,很愿意帮你们一把,但是……”
额哲心里一惊,问:“但是什么?”
“不瞒小王子!”陈应叹了口气道:“我们虽然是汉人,却为大明朝廷所不容,我们与大明朝廷是两码事,你可明白?”
额哲摇摇头:“不明白!”
“简单点说,你们向大明皇帝跪下来,磕几个头,你们就可以获得你们想要的粮食,盐、布帛、茶叶,等等!”
陈应指着罗世明道:“但是,在这里,不行!”
额哲心一沉,急急的说:“公平王,请您放心,我们蒙古汉子也是知道好歹的,王爷帮了我们,我们必倾力相报,不会让你们吃亏!公平王爷,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
罗世明淡淡的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跪……白送粮食给你们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我们可以开边市,你们拿东西来换!”
“真的?”额哲随即又沮丧万分:“就算王爷肯重开边市,只怕我们也拿不出东西来换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有,你们有我们急需的东西!”陈应盯着额哲笑眯眯的,如同狼看到了绵羊。
“真的有吗?那是什么?”
“马!你们的马!”
“我们……我们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
“你们是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那,挽马呢?骆驼呢?”
“王爷要挽马和骆驼?”
额哲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大明开边市的唯一目的就是获得战马,至于挽马,关内就有很多,根本就用不着。
陈应笑道:“是的。现在银川平原有大量良田可以开垦,而耕田离不开犁和耙,犁和耙又离不开大型牲畜。从关内贩牛过来路途太过遥远,价格昂贵,而且关内也需要牛,所以我希望小王子能拿一批挽马和骆驼过来换粮食,我们各取所需,你们得到救命的粮食,我们得到足够的畜力。”
崔成友从范家大院抢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当然还有粮草、布帛、盐、茶、就连醋也抢了足足三百多辆大车。
范家数十年的经营,他们向建奴走私获得了巨额利润,然而,这些财富和物资,都成了崔成友的战利品。
足够开发银川平原了。
“那好办,父汗帐下要战马可能不多了,但是要那些不能上战场的挽马却有的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额哲舔了舔嘴唇:“公平王,我这就让人回去报信,让父汗送一批挽马过来,只是不知道一匹挽马能换给我们粮食?”
陈应将清单摆在额哲的案前,只见上面写着:一匹两岁以上,十岁以下的挽马可以置换麦子两石两斗或大豆两石两斗,又或大米一石六斗,或盐六斗,或茶砖十六块,或一匹麻布、或三分之一匹棉布、或十分之一匹丝绸。
在这张清单上,陈应写得清清楚楚,除了挽马,还有骆驼、羊、牛、战马、各种牲口价格不同。
陈应笑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小王子感觉怎么样?”
额哲皱着眉头说:“那也太少了!”
“小王子,已经不少了!”
陈应笑道:“你与大明也交易过,他们给你们什么价格?我给的也是什么价格,他们要的是战马,我要的只是挽马,挽马与战马的区别,你应该知道有多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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