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精神病院七楼寂静无声。
今晚没有停电,不过在休息时间,走廊与病房的灯依旧要关闭,光线昏暗不明。
护士站的柜台那儿亮着一盏台灯。
今晚值夜的护士穿着粉色的护士装,肩上盖着一件薄外套,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
幽蓝色的屏幕光芒映照在人的脸上,将她的皮肤笼罩了一层灰白诡异的色泽。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柜台前不紧不慢地走过。
寓言修长漂亮的左手,整理着右手的袖口,动作慢条斯理,分外优雅。
即将走到607病房时。
她抬眸看了一眼上面的牌子,卷睫轻掀,如墨的眸烁着黑暗的幽光,唇角一丝斯文的弧度,让她看上去像个暗藏疯狂的优雅绅士。
她推开了607病房的门。
门内,空旷简洁的病房给人一种单调枯燥的感觉。
床上躺着的少年依旧是那个姿势,没有醒来过。
寓言在床边站定,将两只袖口都给解开了,晦涩不明的目光望着少年的脸,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有所动作。
一只手撑着少年身侧,弯腰过去,似染血般殷红的唇凑近少年白嫩的耳廓。
唇轻启,发出了只有少年能听到的微弱声音。
孟宁微微蹙眉,似乎在生命中遇到了什么不安的事情。
寓言依旧在说着话,那双含着一丝笑意的眼眸微微暗了。
第二日清晨。
随着护工小宋推开607病房的门。
推门声像是某个开启时间的开关。
陷入睡眠中的少年猛地睁开眸,瞳孔扩大,涣散而空洞地望着头顶单调空白的天花板。
他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小宋愣了愣,连忙跑到床边,压到被子上的手,摁到了被子内少年的手臂。
小宋没有察觉,担忧又不安地喊:“19号,19号……”
而平时不喜被人触碰的孟宁,依旧目光僵直地在望着天花板。
他仿佛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另外一个空间内,眼前是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呈现在眼前。
画面中有他的脸,也有别人的脸。
在说话,在玩闹,在笑,也有严肃的时候。
“幼儿园好玩吗?”
“宁宁已经是大孩子了。”
“今天生日,宁宁可以多吃一块柠檬蛋糕吗?”
“宁宁和安安是永远的好朋友!”
“哦哟,这是谁的牙掉了呀?让你不要吃那么多糖,哈哈哈哈真丑。”
“啊啊我作业没写,唐安,快把作业给我抄抄!”
“妈,我都说了,我不是学习的料!”
“你出了这个门,以后就不要回来了,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19号孟宁,归队!”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现,又快速消失。
“孟宁!孟宁!”
少年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往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僵直,瞳孔涣散,脖颈处的青筋暴起,仿佛在忍受着什么。
小宋焦急地大喊了两声孟宁的名字。
少年的身体痉挛了下,之后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着胸口,仿佛一条缺氧的鱼,大口喘气,因为难受,他的眼角和眼尾泛着红,眼睛里遍布着红血丝。
小宋看他终于有反应了,不再像刚刚,像个死人一样,大喜过望,拍着孟宁的后背。
“你没事吧?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咳咳咳咳……”孟宁剧烈咳嗽着,眼角泛起水光。
等平复下来,他抬眸看着小宋。
小宋心头咯噔了下。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仿佛是一头刚被森林深处抓出,不谙世事的小兽,将它关入牢笼中,放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个环境中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恐惧,不安,仿徨失措,同时又好奇,茫然。
此时,小宋在少年中看到了一切仿佛新生儿一般的眼神,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迷茫。
小宋见过之前的孟宁。
所以觉得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19号……”
孟宁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问:“我是谁?”
小宋彻底愣了。
半个小时后,寓言从607病房出来,反手将门带上。
两个护士以及护工小宋,还有另外两个医生都在门外。
纷纷问寓言,病患的情况怎么样。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
被害妄想症是他们医院中最常见的一个病了,却出现了从来没有听过的异常。
怎么会出现失忆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十九号确实忘却了所有的记忆。”寓言说着,转头通过房门上的玻璃,看着门内的少年。
少年抱着腿坐在床上,略有不安地抿着唇,比起刚刚要镇定多了。
他视线环顾,望着周围环境的一切。
病房内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很快将注意力放到窗户外。
寓言看着少年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
其他医生还在讨论。
不过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
“不过我刚刚观察孟宁的情况,他的性子和失忆前改变许多,对我们也不再防着,或是因为失忆,他的病情也会好转。”
“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医生们散去后。
护士询问寓言的意见,“寓医生,我们现在是不是该通知孟宁的家属?”
寓言思索了下,“暂时先不吧,孟宁的家庭情况你也知道。”
护士想了想,赞同寓言,“也是,就他那样的家人,就算通知了,想来也不会管。”
护士看着病房里的少年,眼神同情。
护士们对孟宁的家庭状况,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一个月前,孟宁被送到医院的情形,她们还历历在目。
他们见过不少狠心绝情的家长,但依旧会为之心酸。
那对家长把昏迷不醒的人带来,扔给护士之后,和医生简短说了少年的情况,交了一笔钱,又丢了下一句。
‘希望你们医院不要给我们带来麻烦。’
就离开了。
后来护士们知道,孟宁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之后又各自嫁娶。
孟宁成了一个拖油瓶,一直是生活在奶奶家里,奶奶去世后,他就像个孤儿。
这是生病之后,他才被那对像不存在一样的父母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