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姜听得说三皇子被劫走,一拍大腿站起来,“你说什么?!”后不待那名小兵回答重复自己的所闻所见,咬牙握拳思考一瞬,便冲出顾覃的房间,再没有回来。
沈玉免去一场酷刑松口气瘫坐到自己腿上,她眼睛死死盯着方才那信使姜坐过的地方,心里想着定要为自己的丫鬟报仇,却丝毫不敢偏头看金菊一眼。
她是想要救她的……可惜那姓姜的不按常理出牌。
她是想要救她的,她真的是打算救她的,只要那姓姜的显露出一点犹豫,不那么急躁果断……
姓姜的不是门客、是个文人吗?怎会如此残忍血腥?
他的态度变得太快,她都来不及反应……等她反应过来姓姜的不是在同她玩笑之后,她又被那刀刀骨响声声尖叫给吓懵了头,完全失了神智没了主意……
沈玉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没能保下、没能及时保下金菊,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她能听到金菊即便昏迷也呼哧呼哧喘息呻吟的声音,她能想见自己的一双腿被活活砍断所要承受的极度痛苦,以及……
金菊的苦痛在这里可不是结束,她若不死,今后,该如何继续存活?
那份悲惨,她无法想象,更无法承担,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不谙世事,冲动急躁鲁莽无谋,她可以愿意将一个四肢健全听话乖巧的丫鬟带在身边,但这样一个已经连自己都不能照顾的人,她留她还有什么用?只能是平添负担……
尤其现在,李硕他们将……
“将……”沈玉一瞬惊起,方才那人说的,是三皇子被劫走,不是李硕酋引他们吗?“怎么变成了……三皇子?”意识到李马酋化骗了自己,沈玉面上的神色瞬息万变,她不认识没见过什么三皇子,但知道顾覃被逼退到芜云城来残害他们,是因为那三皇子!
若是没有此人,金菊不会同她来顾覃这边冒险偷取令牌,不偷令牌就不会被人看见,那金菊也就不会遭受被断腿的惨事!
一切不幸,都是源自那三皇子!
同先前沈府遭遇的变故一样,沈玉将所有的过错都强行归结到了严格说来与他们的所见所遇并无太大关联的宋凛头上,直接迫害他们的恶人当然要恨,间接导致他们遇险的人也不能姑息,这便是他们沈家一直以来的家训,只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将所有存在威胁的人都清除扫尽,他们才能相安无事和和满满的继续生活下去。
“好你个李马,居然敢利用本小姐!”
沈玉咬牙恨恨,对那姓姜的怨愤以及对金菊的愧悔全部都迁怒到了李马和三皇子身上。
李硕是他的兄长又如何,她将来要嫁给李硕又如何,等她嫁过去,他兄弟二人再亲,也亲不过他们夫妻;
三皇子乃四平皇帝的骨血又如何,皇帝都死了,天下也都乱了,她沈玉要做什么,没有人可以再干预阻拦!
将宋凛他们救出,李马酋化便在城中寻了一处繁茂多人便于匿身的地界助几人休养。
虽然这些人都很虚弱疲累,好在都没有受伤,找一处落脚的客栈,歇息个一两日就能恢复。
李马酋化将人分别安置好,并命人将他们身上的衣服换洗并端上饭菜,让吃过便好好休息,他们明日再来看他们之后,宋凛因诸事挂怀,一刻都不愿再在这芜云城里耽搁,连口水都没喝便悄悄潜出客栈城门,独自回往营地。
被顾覃关在密牢之中,关得他已经忘记了时日,询问李马才知,距离他离开,已经将近三日,这三日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暂无心情了解,但他廿二那日……
回想杨思被杀的场景,宋凛心急如焚,倒不是为杨思的死感喟忧虑,只是,他的空桑被顾覃插在杨思身上,虽然他相信萧立不会因此觉得他是杀人真凶,但旁人的看法怀疑会将他压垮,军心也会因为他的消失不见混乱动摇……
说不定现在,营区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宋凛不敢想,不敢停,撑着还很虚弱的身子一刻不歇地赶回营区。
除了担心营里的诸事,宋凛这般不管不顾地要回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想见萧立!
被关的这几日,他想过很多事很多人,活着的死了的,将死的以及皆下来还要面对的,什么皇位之争,平叛御敌,建功立业,率兵拱卫河山,佑护黎民苍生,都是浮云,更是枷锁,套在他的头上、周身,让他喘不过气。
好男儿志在四方,当护家当卫国,更当舍生忘死以定天下,可这天下,与他何干?平下来又能安定几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宋凛不过区区蜉蝣,生不过百载,死后更有千秋万代。
人心之不古,为利熏心,世代无休止。
杀一个程振,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程振出现,他又能奈这天下、这世人如何?他一个宋凛,又于这已经纷乱人心四散的四平有何用处?
他可能凭一己之力定国安邦?他就此死亡,又对谁有甚么影响?!
天下不是掌握在他手上,他一人之念,也代表不了天下所想,一直以来,他都全意支持宋澄,欲以他为帝,不论是非恶善,只因他梦寐以求,只因为他乃他同母异父的兄长。
哪怕宋澄对他从不曾真正信任,哪怕宋澄为了一己之利,要杀他们共同的母亲,他也不曾有过迟疑。
可如今,被顾覃关在密牢,体验过体肤空乏,天地唯己,疲极渴极饿极,生死不能,自救无望更无力拯救万民的绝望之后,他的想法,终于不得不随之改变……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四,亥时正二刻,萧立大明石头阿岩他们带兵夜练完之后才回到各自的帐中休息。
自宋凛萧远他们都离营不在,他们仨便轮流领兵在萧立的主帐之外守护,生怕再有刺客叛贼来将萧立也掳走。
萧立念大家练兵辛苦,又风急雨烈,时常熬夜,劝不走他们各自回营,便让每日负责值守的人,同他一道在帐内安寝。
起初三人皆不同意,但萧立说,营内阔空,外面有守帐时刻留意周遭的动静已经足够,内里的动静却不易听见,万一有人潜藏在内要害他性命,他们却无一人知道,岂不危险,才将人哄了进来。
当然,担心他们日夜辛劳体力不支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最主要还是,自火烧叛军血洗隘口之后,他便时常惊惧梦魇,难以安眠,有个人一同处在帐中,他方能安心睡上一觉,也便于调养身心。
简单吃过夜膳,再同阿岩他们商议制定过明日的训练计划,萧立终于和衣躺在床上。
今夜守在帐内的人是大明,虽然为他铺就一张简易的小床,但他执意不睡,抱着长刀盘腿坐在屏风前的毡毯之上,就着微弱的烛光谨饬地聆听周围的一动一静。
不一会,萧远再难忍受困意,终于入梦,听着他渐渐均匀的呼吸之声,大明将大刀轻轻放到地上,抱着手闭眼想军师安牌给他造箭的大事,虽然从牛蛇村里请来了木匠,但这营区毕竟条件有限,凭他们这些人力,想要在短时之内造出十万支箭,绝非易事……
当然,若不训练,每日都只造箭,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是,训兵练兵绝不能落。
在计谋兵器工具都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同敌军肉搏拼命,谁的功夫体力更好,谁就能活下去,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不容敷衍。
正想着如此重任该当如何完成之际,大明忽地睁开双眼,警惕地在帐中四下搜望,烛光摇曳,帐门微动,看来是灌了风进来,但好好地怎会突然进风?
这几日雨落不停,帐门吸了雨平时伸手撩动都觉费力,自然不会轻易被风吹起!
意识到不对,大明抓刀起身冲到帘门旁撩开一角查看,外面雨势依旧,几名帐守也都全神贯注守卫,没有任何异样,大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收回撩帐的刀,准备回去继续坐下,刚一转身,却见屏风后有光影晃动,以为是萧立被他这边的动作吵醒,刚要开口宽慰赔罪,却听得一男子低语轻唤“萧立”的声音。
大明赶忙持刀戒备,小心翼翼挪去屏风旁边,他的手心额角都已经渗出密汗,自觉处变不惊的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若然果真有人,在他清醒戒备的状态之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帐中到了军师旁边,那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岂是对手……
他已经是左翼大军里的佼佼有能之士,若连他都不能守好军师,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掳走或伤害军师……
忐忑不安挪近,大明感觉自己心跳都快停止,面对功夫远在自己之上的对手,他虽然没有临阵脱逃的打算,但要说一点都不害怕也不可能……
屏风另一边,托着疲累虚弱的身体奔波跋涉几十里、一刻不曾停歇只为了快些见到萧立的宋凛,在尽量不惊动营兵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潜进帐内,坐到萧立床边,借着晃动的烛火,看他皱眉沉睡的容颜一瞬放下心来,本想欺身将他抱起抱入怀中,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栽倒在萧立身上,然后陷入昏迷。
萧立梦魇之中被他砸醒,吓得弹身欲起,但昏迷后的宋凛重如千斤,他完全动弹不得。
但他一瞬慌张过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因为他闻到了那股让他熟悉、日思夜念、独属于宋凛的味道……
萧立心潮澎湃,嘴角高扬,眼泪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嘴里喃喃声声呼唤“三爷”……
感受着身上之人沉重的气息,即便浑身透湿冰凉却仍微微发热的身体,萧立重逢的喜悦便成担忧,“大明!”
唤声一起,大明浑身颤抖,已经挪到屏风旁边的腿脚不受控制往回退了几步。
他双眼怔怔地望着内里已经停止晃动的烛光,脑子陷入混乱:怎么办,军师果然有危险!现在那个刺客是将军师挟持起来要要挟他们屈从吗?
是要人还是要兵器?又或是要粮草?
大明咕咚咕咚不住吞咽口水,他们要什么没什么刺客会不会直接要了军师的命?!
畏畏缩缩犹犹豫豫,大明应声,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或许这时候他应该去将阿岩和石头找来,三个臭皮匠也好,打一个人,胜算总要大一些……
“军……军师!您再……再坚持一会!属下这就找人来救你!”
打定主意,大明果然噔噔冲出帐外,萧立无奈地叹口气,“坚持个甚么!若来的真是刺客,他要如何坚持?只怕早就人头落地了罢!”
这个大明,关键时刻掉链子!
再叹一气,萧立无暇再多责备,微微偏头去看埋在自己旁边那张脸,忧心又甜蜜的感觉瞬时蔓延开来,一时情动,他竟忍不住将自己的脸使劲往宋凛朝下、几乎整个埋进他脖颈间的脑袋靠了靠。
“三爷,无机……好想你……”
接到程振的命令,叛都统顾武的儿子顾十庚率领自己手下的三百兵士连夜赶去了麓湖城。
行路匆匆,奔波劳碌,但他们各个都澎湃激动,丝毫不觉得辛苦。
程振举兵反叛已有些时日,与自己约莫同一年纪的程劲是少将军,调兵遣将攻城杀敌好不威风,顾覃长子顾礼民更是借着先见之明、为程振筹集了十万兵、粮而在全军上下大大扬名了一把,唯独他顾十庚,至今都只能窝在营区照看顾奕兮那个痴傻的小子,手下可供调遣的也只有自己带来的三百兵士,想想都觉不甘愤懑。
好容易程振终于想起了他的存在,派他来麓湖城做事,他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做给大家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顾十庚不比任何人差,尤其,他乃顾武独子,一举一动可都关乎他们一家的颜面声名,绝对不能被顾礼民给比了下去!
即便他们都姓顾,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堂兄堂弟,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容忍他出息过自己。
程振心比天高要当皇帝,他的儿子扬威耀武高高在上自然在情理之中,可顾十庚与他同根出身,吃穿用度一样,生活环境学的东西也全都一样,若还被碾压,岂不是要将他祖上十八代的脸都丢尽?教他如何忍得!
不说一较高下,至少也要打成平手方能罢休甘心,同他们各自的爹爹一样,互敬互畏,相依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