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看着她患得患失。
最不能让他接受的是,未来的日子里,这种痛苦,他甚至不能陪着她一起承受。
即便——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怜悯了,众神眷顾了他,他们有幸生下一位健康的如意的小皇子。
这个孩子未来甚至会成为太子,那么以后漫的时间,就不是心慈控制别人,而是别人捏住这个软肋,用填不满的国情人事、太子之位、弱小君主控制住她。
处处受人制肘,一再为此妥协,就这样,待那些护国之人羽翼丰满,也难保不会想某国篡位。
即便那些人经受住了权势的蛊惑,追随他们的人又怎么甘心主子一直屈尊人下
这些人可能是明西洛,也可能是别人,但都逃不了他们不会真心对待他的孩子。
天家之位,父子尚且相残,更何况一个干巴巴的幼主。如果再迂腐些,就心慈这性子,不用他和心慈闹翻,心慈就能和他闹翻,可离心离德的两人还要在一条船上,谁能得力显而易见;若是野心膨胀些,心慈为他穷尽一生心血吗。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对心慈都不合适,他还需要再想想,再琢磨琢磨,怎么样让心慈置身事外,又能进退随意:“心慈……本宫有没有说过,本宫一直觉得找别人麻烦是不对的。”
项心慈直接笑了。
梁公旭也笑了,脸色发白,却神色安静:“你说……我们找个宫女,生个孩子,谎称是你生的如何?”
项心慈闻言皱眉,看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是很郑重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项心慈没有急,也没有说他天真,更不为他和宫女生孩子的过程心有酸意思,甚至,没有否定他的话。若有所思的回握住他的手,她知道,他在商量事情,这种事情不涉及感情,涉及未来,涉及很多利益。
项心慈想了想,很认真的想了想了,觉得没必要,掩耳盗铃而已:“什么盲目的不自知,让你觉得我不喜欢你的孩子,不管谁生意义不大,我都会喜欢,所以我生,都一样。”
梁公旭紧紧地抱住她,突然想咬她,使劲咬,咬哭她让她不能说话才能痛快,可他连咬哭的力气都没有,徒惹别人笑话:“所有我也一样,只要是你生的,我就喜欢。“
“聪明了啊,在这里等我。”
梁公旭盯着她手指,握在手里软绵的一团:“这样……你压力不会那么大。”
“别想那么多,没有算计的万无一失的事情,母后病了,你心中焦虑,多陪陪他便好。”
不是那样的,梁公旭将她的手贴放在脸上,闭上眼,让她的味道充斥他所有感知:小傻子,嫁给我是为了让你前路更广,不是奔波劳碌的。
项心慈的手指刮了一下他的脸,都学会胡思乱想了:“……”
“心慈。”
“嗯。”
梁公旭睁开眼,看着她:“成大事者——不要瞻前顾后。”
“……”干……干什么,这么严肃。
梁公旭的手放在她脸颊旁,想权势顶端的王者看着一个懵懂的孩子:“心狠一点!不要让步!你——要的是一个幼子本身,一个健康的,能为你坐镇东宫的受你摆布的,可以成年的孩子,为了这个要求,这个孩子甚至中途夭折,你都要又神不知鬼不觉换一个的能力,而不是我们的意气用事,生出来的像我一样没有保证的将来。”如果那样,你嫁给我一遭图到了什么。
“你疯……”
梁公旭禁锢住她的头,没让她动:“你也爱我的孩子,不在乎他是谁生的。我也一样,我甚至不在乎一个工具是不是我们生的——”
项心慈能动,他的力气不大,但没有必要动,混淆皇室血脉!九王回来清理门户吗!“好,回头去大街上抱一个。”说着握住他放在自己颈后的手。
梁公旭突然用头抵住她的额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很不好。
项心慈抱着他,皇后弥留之际,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能不崩溃已经很坚强了:“能让母后闭眼前依旧看到你,你已经很棒了。”
“真的?”
“真的。”
所以:“心慈——不要在不确定的事上浪费时间。”
“知道。”项心慈抚着他的背,安慰他的情绪,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死前一定不让你陪在我身边。”梁公旭口气坚定。
项心慈拍拍他背上沾的东西:“等你都要死了,还能命令动谁。”
梁公旭一时间无话可说:“……”
皇后的国葬隆重盛大。
项心慈仅在她临终前见过一次的母后,将一块令牌交给她后,转而便握着儿子的手,安详、解脱的闭上了眼睛。
梁公旭哭喊着,当场晕了过去,项心慈抱住了他。
坤宁宫一片兵荒马乱,床上离开的人再也看不到珍爱一生的儿子了,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走的不似前生一般谣言满天、恶鬼啼哭。
丧钟响起。
项心慈一身孝衣,代替卧病在床的梁公旭为不愿意看她一眼的皇后娘娘守灵。
项心慈亲自将纸一张张的放入火焰中,她不理解皇后的挣扎求生,也体会不到旭旭对母亲离开的恐慌害怕。
她从未不珍惜过生命本身,走时还是自我了断。
明西洛在她弥留之际没有让她见任何人,她甚至不知道母亲和父亲是如何悲伤,比比旭旭更背上吗。
纸没入火焰,仿佛跳跃的橘光里,是皇后握着旭旭的手的样子,病到枯骨,依旧绽放慈祥。
俊逸当龄的皇上走出丹药殿,哭跪在皇后灵前,悲伤的不能自己。
两边忠心耿耿的臣子扶起皇上,哭着告诉皇上,不能这样,皇后娘娘受不起,折了福分,便找不到通往幽冥的路。
皇上便在搀扶下起身,为了皇后‘着想’,痛哭着离开了坤宁殿。
明西洛跪拜完起身,不自觉的看了眼守在灵前的人,一身孝衣,如重重经楼宝塔,参悟不完的前路玄奥。
明西洛转身,敛下了想扶她起来的冲动,跪到了下面守灵的茫茫人海中。
穆济上前,叩首,起身,不得不说,太子娶的太子妃跪的稳如磐石。
项老夫人等一批老人家,身着诰命朝服,依照历志,在后宫大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因为照顾周到,即便初夏的连夜大雨,也没有听说哪家老人生病倒下。
皇后娘娘下葬前,皇上宅心仁厚、悲伤过度、深爱发妻、一病不起的事迹已经满天飞。
实则不过是皇上新进得了一位妙龄美人,正在兴头,日日春宵,没的空闲。
皇后入葬当天,艳阳高照,全程素稿,禁止声乐歌舞、嫁娶一月。
东宫内,狂风大作,雨水从四面八方的龙首凤口中向地下水道汇聚,滚滚流水从出水口奔腾而去。
紧闭的宫廷帷帐内,
梁公旭盖着被子,枕在心慈肩膀上,脸色苍白,手脚冰凉。
项心慈将被子往上盖盖明抚着他的发:“天色还早,再睡会……”
梁公旭又闭上了眼睛。
当朝皇后在大梁本就是只有一个称谓的人,她的去世没给梁都带来任何影响,一切又恢复如常。
梁公旭像被人抽干了血液,干煸灰败的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养出的肉,随着这一场悲伤,散去了精神一般。
项心慈没有再出门,一直陪着旭旭。
梁公旭睁开眼便能看到她,看到她才能安心的吃了药又睡过去。
一个月后,在某些人开始蠢蠢欲动,觉得太子会与皇后一起,在这个夏天离去时,梁公旭拖着孱弱的病体早朝了。
大皇子的人险些没有气死:他怎么还没死!不是说撑不住了吗!
今年春天也说撑不住了!
结果都入夏了。
后宫又生了一位小皇子,太子还没死。
另一方人马在皇后孝期之后,立即紧锣密鼓筹备,东宫进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