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抬头望了望天,天空阴云密布,阳光穿不透云霞,高耸入云地栖霞山直入云霄,给人以高不可攀的感觉。
望着这山顶,徐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虽已贵为天子,但心中仍有忐忑不安的情绪。
跟在他身后的是钱谦益和陈子龙。他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话。说来也有趣,这三个男人是关系颇为微妙地情敌。而现在,他们却站在了一起,一起登山,一起发呆。
徐枫停下了步子,只是呆呆地望着这山,问道:“牧斋兄,河东君为何要出家?”
钱谦益有些发窘,不免也是重重地一叹,说:“河东君她一生孤苦,想必是看破了人世无常,万法皆苦,才脱出凡尘的。”
徐枫狠狠地咬着下嘴唇,沉默了半晌才说:“或许是我害了她。”
“不,都是臣无能,是臣害了她。”钱谦益抢着说。
“也许,此时的影怜才是内心最欢喜的。”陈子龙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二人双双侧头向他投来疑惑地表情。
“唉。”徐枫继续迈步向前走着,那二人便紧紧跟着。“青灯素衣,古刹幽深,生活在这如冷宫一般的地方,她又怎么会心生欢喜?”
徐枫这话落在陈子龙和钱谦益的耳朵里,直让他们感到一片冰凉。难道在徐枫的心里,只觉得享受声色犬马才是欢喜的?不,他不是这么肤浅的人。或许,或许是他也深爱着柳如是,于是就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
三个人三种心思,走得虽然慢,但不知不觉间也已到了山顶,到了慈云寺大门口。
两个扫地的老尼见有客人登山,便将扫把靠在了墙角,双双迎上来,两手合十,鞠了一躬,说:“我佛慈悲,愿佛祖佑助您。”
三人也还了一礼,由徐枫开口道:“两位师傅,我们一来上香侍奉佛祖,二来也是为了寻一位故人。”
“哦?”两个老尼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不知施主的故人是哪位?”
徐枫微微一笑,道:“说来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她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了。”
听了回答,两个老尼的眼睛顿时大放光芒。“哦!原来是我闻居士!”其中一个老尼说:“善哉!我闻居士在我寺修行尚不足一月,仍是带发之身。不过居士有,为一心清修,不见外客。还望三位施主见谅海涵。”
陈子龙心头大急,忙迎上去说:“师太还请通禀一声,我们与影怜她……哦,我们与我闻居士是旧交好友。她忽然出家,我们实在挂念,这才冒昧上山。请师太念在我们拳拳诚心,去知会一声吧。”
这两个老尼仔细打量着这三人,见他们气宇轩昂、锦绣衣裳,想必是哪家的贵公子,说不定还是公侯之家,那却是万万怠慢不得。再加上陈子龙说得情真意切,实在也不好拒绝。
于是二人再施一礼,说:“我佛慈悲。既然如此,就请三位稍待,贫尼进去通传一声,见与不见,还在居士自己。”
陈子龙已感到欣慰,便鞠躬答谢:“有劳两位师太。”
两个老尼点了点头,转身便回寺里去了。三人在观外等了许久,直到中午时分,日上中天,一轮烈烈红日直射三人的头顶,四周又无阴凉处,让他们颇为焦躁。
不一会儿,观门打开,那两个老尼又走了出来。三人一拥而上,忙问究竟。她二人又是对视一眼,露出了点点微笑。
“念在三位施主的一番赤诚,居士愿意一见,只是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老尼答道。
三人闻都不免欢喜起来。他们一边称谢一边在老尼的引导下进了寺里去。
他们穿过甬道,来到了大雄宝殿,先跪在蒲团上上了几炷香,然后再在老尼的带领下,穿过大殿,走过回廊,来到了一间小屋子。
这小屋子门窗紧闭,看着极为素雅。老尼在门口停住了步子,说:“居士就在里面。三位施主不必拘束,请进便是。”
老尼越是如此说,三人的心里就越是拘束。还是徐枫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走到最前说:“河东君,我们来看你了。”
但屋子里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徐枫有些尴尬,便又改口道:“我……我闻居士,我们来请居士一见。”
“请进便是。”屋子里飘出的果然是柳如是的声音。
徐枫闻大喜,便轻轻将门推开,与陈子龙和钱谦益一起走了进去。屋子不大,一张桌子,一张床,一身道袍的柳如是正跪在观音像的面前,背对着他们。
柳如是虽是一身出家人的衣裳,但长发披肩,乌黑油亮,只消看这背影一眼,就足以想见此人是多么地婀娜多姿了。
但在这佛门重地,却不由得他们存着那些想法,只是愣在了当场,不知该说什么好。
柳如是缓缓起身,转过了身来。她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一张素颜却也红光满面。她本就天生丽质,十分地俏丽动人,如今这样一身打扮,虽然没有刻意梳妆,却比平日更要端庄。
她淡淡地一笑,轻轻挥手说:“愣着干什么?坐吧。”
三人便依坐下了,就像是听话的幼儿园小朋友。
“贫尼寄居于此,身无长物,只有一些铁观音,三位想尝一点吗?”柳如是一边踱步一边说。
钱谦益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说:“夫人,你……你为何不告而别,要来过如此清苦的生活?”
柳如是步子一顿,侧过脸来望着他:“苦吗?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并不觉得苦。反倒是以前,锦衣玉食,一颗心却不得安宁。如今想想,只觉得污臭得很。我在这里,正好可以洗洗心中的浊气。”
“可你真的想好了吗?”钱谦益有些着急,颇为激动地说:“你既然要出家,为什么不剃发?为什么不肯见我们?你不过是在逃避,逃避内心的恐惧。”
徐枫和陈子龙心中大急,不约而同地扯了扯钱谦益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柳如是若一气之下将他们赶走,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可柳如是似乎并未动怒,她只是微皱娥眉,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牧斋,枉你活了六十多年,读过万卷书,有些道理你始终不明白。”
“难道你明白?”钱谦益反问。
柳如是苦笑道:“佛法精深,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参透的?只不过在这天地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正如庄周梦蝶那般。只要我自己心生欢喜,那剃发或不剃发又有什么关系?带发一样可以修行的。”
“你是个爱美的人。”钱谦益说:“你不剃发,只是放不下自己的美丽,是不是?”
“美丽?”柳如是的眼中放出异样的光来,说:“世间无论多美的女子,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抷黄土,一座坟冢。美丽也好,丑陋也好,又有什么分别?我不剃发,只是机缘未到。佛祖的大乘佛法我还远未参透。”
她说着便又双手合十,冲着观音像深深地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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