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头……”
郭大勇不停摇头,拍马凑近陈顶天,小声说道:“全军上下数万人,你一下子就许出去三倍衣粮,还有战死将士的优恤……我中吴军的府库虽然颇丰,但只怕也拿不出三倍的衣粮赏赐来!”
陈顶天闻言愣了一下,不过转瞬间,他就沉着脸色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待此事了结,让郎君杀了陈某便是。”
“陈都头,大帅不可言而无信。就算杀了你,只怕也不能平息众将士的怒火。到那个时候,只怕……”
“一人做事一人当,郭队正,你放心吧,我陈某绝对不会把你牵连进来!”陈顶天瞪着一双铜铃大眼。
但他的脸色已经青白一片。
方才情势危急,他只顾着激发众将士的军心了,并没有想太多。
“诶,陈都头,你说这话作甚。”
郭大勇拍着陈顶天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方才,我是有机会阻拦你的,但我没有阻拦……这件事要扛,也该我们两人一起扛!”
“郭队正……”
“为今之计,待捉住王传平父子之后,我们二人亲自去牙堂负荆请罪吧,到时候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我早说过,若能铲除王传平父子,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不要,我也在所不惜!”陈顶天凝着眉头。
“我又何尝不是……不过陈都头,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郭队正的意思是?”
“我们的郎君乃英明之主,而周道长神机妙算,他们说不定能找到解决之法……我们最后可能都不用死!”
“但愿如此吧!”
两人聊完后,心里各自装着心事。
一起催动战马,随着滚滚洪流的大军掩杀了过去。
议事厅。
王传平、王胆量,还有数位心腹一起聚在厅中。
刚才,亲兵和精锐渐渐占据上风之时,这议事厅中一片欢腾。
可是现在,随着最新战况的传来,这厅中的气氛又霎时凝固。
“诸位,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诸位可有良策?”王传平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父亲大人,‘乱军’用重金激发将士们的军心,我们其实也可以!”王胆量大声说道:“他们赏赐三倍衣粮,我们就赏赐六倍,甚至十倍!”
“王都使,属下觉得,趁现在兵力尚存,我们还是赶紧逃出城去吧。”有人建议道。
“是啊王都使,等我们出城之后,无论是投奔南唐,还是投奔杭州,都好过在此处等死!”另一人附和。
王传平听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不由颔首皱眉。
他在那暗暗思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不!父亲的人,我们尚有很大的胜算,若就此逃出城外的话,无疑是自断后路。到时候我们就再也回不到城中,也就更不可能夺得中吴军节度使之位了!”
“再者,我们现在许诺给将士们六倍衣粮,看似很多,但只要打下牙城,那府库足以支撑六倍衣粮的赏赐!”
“父亲大人,别在犹豫了,赶紧下令赏赐全军将士吧!”
王胆量疾声痛呼。
“王都使……”另外几个心腹也出言劝谏。
心腹们的意见都一致,就是立即逃出城,投奔南唐或者投奔杭州胡景思。
与王胆量的意见相左。
忽然,王传平伸出一手。
议论声戛然而止。
“我打算亲临战阵,仔细瞧瞧情况,然后再做决断。”
话音一落,不待众人回应,王传平已大踏步走出议事厅。
众人忙跟在后面。
“杀啊……”
“捉拿王传平父子……”
“为了三倍粮饷……”
岂知,一行人刚走出府邸大门,便隐约耳闻得阵阵叫喊之声。
甚至盖过了喊杀与兵器交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由此可见,“乱军”已包围了这座府邸。
王传平脚步一停,站在原地仔细聆听一会儿。
而后吩咐道:“取舆图来!”
议事厅中就有舆图,不过他们现在府门口,所以需要去取。
等待舆图送来的间隙,王传平亲自下令,让他的亲信随从等,骑马赶赴府邸周围查探情况。
不一时,舆图取来。
王传平立即命人将之展开……
一会儿后。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叫喊声似乎又大了一些,也更清晰了。
这时,派出去的打探情况的亲信随从们,都已经回来了。
他们都说情况不妙……
“我们还有多少精兵?”王传平视线扫过众将。
“还有两千。”
“两千……”王传平思忖一阵,而后眉毛一杨,大声吩咐道:“点齐两千兵马,即刻杀向北城门,我们先出城再说。”
“父亲大人!”
王胆量大吃一惊,并失礼的拉住了王传平的胳膊。
如果逃出城的话,他就与中吴军节度使之位失之交臂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不想走的话,可自己留在城中!”
王传平一甩手,面色冷漠。
他不再理会王胆量,转身对那几个心腹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王胆量则楞在原地,他实在不想逃出城去啊!
但他还没有鬼迷心窍,若留在城中,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者,王传平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方才那一瞬间的冷漠,已经深深的刺激到他了。
这一刻,什么节度使大位,什么争权夺利之心,全都黯然失色,还是保命要紧。
很快,王传平聚拢两千精兵,他骑上马背,连府邸也不要了,直接催动战马往北城门的方向杀去。
王胆量也在其中,尽管他心中还有一丝不愿,但现在也莫可奈何。
另外一边。
陈顶天和郭大勇骑在马背上杀得正欢。
这时一个斥候跑来禀道:“禀……禀陈都头,王传平聚拢了两千精兵,已往北城门的方向逃去了!”
“什么!”
“竟然逃了!”
“可不能让王传平父子走脱,来人,立即追击,务必要捉拿王传平父子!”陈顶天大声吩咐道。
为了捉拿王传平父子,他和郭大勇就连性命都豁出去了。
最后若还让王传平父子跑脱的话,他们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
吩咐下去后,郭大勇和陈顶天立即调转马头,朝向北城门的方向。
他们决定亲自追击。
话说那王传平亲率两千精兵杀向北城门,一路上,虽也遇到了许多阻碍,比如那些杀红了眼的“乱军”们,一看见他就不要命的扑上来。
但王传平不愧为一员猛将,他老当益壮,再加上那几个心腹、王胆量,以及两千精兵,实力也不容小觑。
很快,他们就杀到了北城门之前。
这一路上的损失也不小,两千精兵直接变成了一千三。
北城门守城的将士,正好是“虎威军”中的一个都头,所以十分容易的,王传平一行不费一兵一卒就逃出了城。
“往南方走,去杭州!”
出城后,王传平做出了决定,于是一行人骑马往南方奔去。
“杀啊!”
“捉拿王传平父子!”
“老贼,还不下马受降!”
谁知,刚刚走了没几步,斜里忽然杀出另外一路人马。
喊杀声震天。
其中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狠辣。
王传平急令往另一个方向逃跑之余,还回头看了一眼。
将士们手里都举着火把,火光照耀之下,王传平一眼就看清了——
那个声音狠辣的女人,果然是水军副都指挥使田秀芝。
只见那田秀芝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甲胄在身,手里挥舞着一杆红缨錾花的金枪,冲杀在前。
就在王传平看过去的短短一会儿,田秀芝就用手里的金枪连续挑了好几个精兵……
另外,田秀芝侧边,还有一员猛将,手握一杆马朔,正在那横扫四方……这人是水军都指挥使吴应辉!
来不及多想,王传平口中不停喝道:“驾!驾!”
同时将马鞭舞出残影,抽到在马腹之上啪啪作响。
那战马吃痛,也能感受到主人焦急的心情,于是嘶鸣一声,迈开四蹄往南方狂奔而去。
后面的王胆量、心腹,以及剩下的精兵等,也纷纷扬鞭,跟在王传平马后狂奔。
“杀啊……”
身后的喊杀声久久未停。
跑出去不知多远后,喊杀声终于弱了下来。
王传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己方两千精兵死伤惨重。
从后面传来的火光强弱就能看出。
因为夜路难行,将士们都是举着火把的。
火光减弱,就说明手举火把的将士的数量在减少。
又狂奔了一段路后,身后的喊杀声已经很弱了。
这时,王传平抽空回头看去。
但见后方将士手中的火把起起伏伏,如繁星点点,竟只剩下不足两百余骑了!
遥想之前,从两军大营中出发之时,他还有两千精兵。
一路奔逃,到现在为止,竟只剩下不足两百人了!
王传平心里发怔,一时间失神。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可如今亲眼所见,他心里还是涌起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杀!”
“老贼哪里逃……”
王传平正愣神间,忽又见后面还有数骑正在那追杀,咬着不放。
隐约可见,追杀之人中有田秀芝,有吴应辉。
还有几个身着水军甲胄之人,应该是吴应辉的心腹战将。
战马,这种战备资源对南方诸国来说,一直都十分紧缺。
“虎啸军”和“虎威军”中的骑兵,其实没有多少。
吴应辉的水军,是在战船上作战的,能分到的战马就更少了。
只有少数高级军将才配拥有坐骑。
所以,能一路追杀王传平咬着不放的人,就只有吴应辉他们几个。
当然,王传平的两千精兵,变成如今的两百,并非只是因为吴应辉他们这数骑追兵的缘故。
而是因为在逃跑的途中,斜里经常杀出另一路人马的缘故。
这些人马尽管是步卒,但他们人多。
长枪、长矛就那么一扎,王传平的精兵就要损失一大片。
这些半路杀出的步卒,自然就是吴应辉和田秀芝的安排。
他们早就预判过王氏父子的逃跑路线,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驾驾!”
王传平强打精神,不再去看后面,扬鞭加速往前奔逃。
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河,可直达南方的杭州。
数十年前,王传平就安排专人疏浚过这条小河,并常备船只和船夫。
其目的,就是在遇到突发状况之时,他才能以极快的速度逃奔杭州。
没想到这条暗线竟在今日启用了……
跑了一段路后,斜里忽又杀出另一波人马。
喊杀声阵阵。
如此折腾数次后,王传平再回头一看,发现还跟在后面的精兵,竟只有十余人了!
这里面还包括王胆量以及那数位心腹。
可谓损失惨重!
不过好在,他们终于甩掉了吴应辉和田秀芝。
身后已没有一个追兵。
“只要能活着逃到杭州就好。”
王传平深吸口气。
终于,他们一行十余人,来到隐秘的登船地点。
下马步行,在一人多高的芦苇从中穿行,来到一条小河流岸边。
不负王传平数十年的安排,这小河流上安排的数艘快船,果然还在,不过伪装成了渔船的模样。
见逃奔杭州有望,众人都大喜过望,纷纷登船。
船舱。
王传平等众人围坐其中。
这船舱猛烈摇晃,左摇右摆,说明这船正在快速航行。
这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王都使,诸位将军,请用茶。”
船上的船夫送来一个茶壶,壶嘴白汽冲出,还有十余个茶杯。
王传平正好有些口渴,便对船夫点了点头。
船夫手提茶壶倒茶,将茶杯一个一个注满,再分发给众人。
“想不到水军竟一路设伏,半路杀出,使我们的两千精兵最后只剩下十余个!”
说话之人头盔都没了,头发散乱,手里捏着茶杯,摇头感叹。
话毕,他竟将手里的茶水一口给干了。
就像喝酒那般。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