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辉和田秀芝吃着酒菜,烤着炉火,再与杜昭聊着,轻松而舒适。
他们只需抬眸,便能看见对面的王传平诸人。
王传平等人现在的落魄模样,与他们轻松而舒适的状态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两夫妻偶然对视,暗中点头,都认为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一会儿后。
周庭和李安回到牙堂。
“周道长你们回来得正好,来人,再置备一桌酒席。”
杜昭笑着吩咐。
周庭和李安齐声谢过,随后又欲言又止,面色有些难看。
“周道长,李安,你们这是怎么了?”
杜昭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脸色。
同一时间,牙堂左侧的吴应辉和田秀芝,以及牙堂右侧的王传平等人,也都纷纷看向牙堂中间的周庭和李安。
他们这些人都是人精,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庭和李安的脸色。
果然不太好看。
“公子……”李安嗫嚅着,似乎难以开口,但最后还是说道:“两军大营中,剿灭叛军的将士们,的确曾高喊过那些口号!”
“尤其是三倍衣粮的赏赐,都是真的!”
“郎君,据贫道仔细查探,所得到的结果,都表明那些口号的确出自陈顶天陈都头之口!”周庭说道。
“按将士们的说辞,不仅仅是参与歼灭叛军的将士有三倍衣粮的赏赐,还有战死者、战伤者皆各有重赏!”
“陈都头与郭队正出城追击叛军去了,还未回城,待他们回来之后,可当面与他二人确认此事。”
周庭和李安话落,牙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其实,两军众将士歼灭叛军之时曾高喊的口号,早已传到了牙堂,为杜昭所知。
只不过,当时两军大营中无比混乱,郭大勇和陈顶天又带兵出城追击叛军去了。
所以杜昭并不能确定此事,于是就命周庭和李安前去查证……
现在看来,参与歼灭叛军的将士获三倍衣粮赏赐;战死者遗孀获十年优恤;战伤者获十倍衣粮赏赐等等。
这些口号竟然都是真的!
“虎啸军”和“虎威军”总计员额十万,就算刨除跟着王传平造反的叛军,也还有八万左右。
其中战死、战伤者不少,这部分的赏赐更加丰厚。
平均算下来,就相当于,牙府需一次性赏赐出去三倍十万人份的衣粮!
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足够震撼,让刚才还充满了欢笑的牙堂顿时安静下来。
杜昭的笑容逐渐消失。
但他还算淡定。
首先着急起来的是杜建徽。
只见杜建徽从座位上站起,两手撑着桌面,身体有些颤巍,看着下面的周庭问道:“三倍衣粮!这可是两军三个月的粮饷啊!”
“周道长,我中吴军府库中的存粮,能否支撑起这次赏赐?”杜建徽问。
霎时,牙堂中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周庭。
吴应辉和田秀芝,还有王传平等人,众人心思各异。
“大帅、郎君,我中吴军府库颇丰,足以支撑此次赏赐!”周庭大声说道。
闻言,杜建徽稍稍松了口气。
吴应辉和田秀芝轻轻拍着胸口。
而王传平等人,则失望的低下了头……
至于杜昭,他其实心里一直都不怎么慌。
因为,最开始听说两军大营中的口号之时,他就和周庭商议过此事。
若口号为真的话,那么赏赐之事就按照“以战养战”的方式来解决。
三倍的衣粮赏赐,是个庞大的开销。
但在追回被倒卖衣粮一事中,杜昭不是没有收获,而且收获还非常大。
应该……可以填补这个大窟窿吧。
但这个解决之法,目前只有杜昭和周庭知道,杜建徽等人都不知道……
“但是大帅、郎君,若府库一次性将三倍衣粮都发放出去的话,府库必将被掏空。”
“而下一次税赋征收的时间,是在六月份。”
“现在才三月,也就是说,若用府库中的存粮赏赐将士们的话,将会导致府库至少有两个月是空的……”
周庭又说道。
杜建徽一听这话,彻底不淡定了。
吴应辉和田秀芝彼此对视一眼,也感觉此事非常棘手。
这时,杜昭站起身来,他准备将“以战养战”的法子告诉给他们知道。
然而谁知,牙堂下面右侧的王传平,在此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王传平发须花白,且散乱。
他仰头大笑,身着里衣,全身上下除了双手之外,皆被五花大绑。
这幅形象,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疯子。
“哈哈哈哈……”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包括王胆量,以及那十余心腹。
很快所有人都明白王传平为何大笑了。
因为三倍衣粮赏赐之事极为棘手!
若不赏赐的话,恐两军将士造反。
若赏赐的话,府库又会出现两个月的窟窿。
这个窟窿非常大,其中还包括整个中吴军将士的粮饷。
若粮饷发不出,将士们也会造反……
左右为难啊!
似乎不管怎么做,将士们都会造反!
此事真的太过于棘手。
似乎无解。
王传平已被杜昭判了死刑,而且还是千刀万剐的极刑。
所以,在死之前还能看到杜昭他们左右为难的这一幕,他就算是死也值了。
于是王传平就像发了疯般哈哈大笑。
王胆量与十余心腹等愣了一下,心里瞬间明白过来。
他们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一时间,整个牙堂中都是爽朗的大笑之声。
“你们闭嘴!”
李安指着他们大叫,走过去扬起巴掌就要扇他们的耳光。
同时他也怒瞪着众犯身后的牙兵们,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的嘴都给我堵上!”
牙兵们反应过来,拿起布条就要堵他们的嘴。
这时,杜昭来到牙堂下面,并朗声说了一个字:“慢!”
牙兵们立即停手。
李安也不解的看着他。
“既然他们想笑,就让他们笑个够吧!”杜昭面色木然。
“公子,可是他们……”
“无妨,他们已是将死之人,让他们笑一笑也好。”杜昭又道。
杜昭临时改变了主意。
并不急于将“以战养战”之法道出。
且先让王传平等人先乐呵一阵吧。
他们现在越乐呵,待会儿就越沮丧。
“哈哈哈哈……”
王传平还在大笑。
忽然,他低头瞥见了放在地上的断头饭。
那都是好酒好菜啊。
还冒着丝丝余温。
此时,王传平心情大畅之下,竟闻到了酒菜的香味。
于是他一手抄起筷子,一手端起盘子,将盘子送到嘴边开始大吃起来。
王胆量等人见此,也纷纷停止大笑,学着他的样子开始狂吃海塞。
一时间,牙堂中安静下来。
吴应辉和田秀芝早已放下了筷子,走到牙堂中间,他们瞥见狼吞虎咽的王传平等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郎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吴应辉问。
“既然已经许诺赏赐将士们三倍衣粮,若不赏赐的话,只怕……”
“诶,这都怪那陈顶天,属下早就看此人不过只是一个莽夫而已。这下好了,他果然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众人聚在牙堂中间,连连摇头,都感束手无策。
王传平等众人则狼吞虎咽,吃完了一盘菜后,又抱起酒壶喝酒,同时瞧着杜昭他们的笑话。
“启禀大帅、郎君,陈顶天陈都头,与郭大勇郭队正,已经率兵回城……不过……”这时,一个牙兵进入牙堂禀道。
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个牙兵。
李安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不过什么?”杜昭问。
“不过陈都头和郭队正,都没有穿着甲胄,而是……而是背上负着荆条,并反绑着自己的双手而来!”牙兵禀道。
“荆条?!看来他还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啊。”李安瘪嘴。
“哦?负荆请罪?”杜昭莞尔,但随即就将那丝笑容抹平。
“负荆请罪,应该是郭队正的主意。”周庭捻须道。
“不管是谁的主意,他们竟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老夫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来人啊,把他们都带上来。”
杜建徽忽然发话。
牙兵领命,当即转身走出牙堂。
牙堂右侧,王传平已经放慢了吃喝的速度。
他端正的跪坐在地上,虽然浑身上下都被五花大绑,但他的跪姿还算端正。
他左手捉筷,从放在地上的菜盘中夹菜,吃完后,缓慢将筷子夹菜的那一端放在菜盘上,以免弄脏。
然后提着酒壶倒酒……
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啊!
王传平要慢慢的欣赏。
这场戏就像是一味“佐料”,让这些酒菜吃起来更加美味。
很快,在万众瞩目中,陈顶天和郭大勇两人到了。
只见他们两人皆解除了甲胄,大冷天的光着膀子,大拇指那么粗的麻绳将他们上半身捆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的后背上都捆缚着几条荆条。
双手也被反剪着绑在后面。
陈顶天和郭大勇并排走进牙堂,低着脑袋,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拜道:“罪将陈顶天(郭大勇),拜见大帅、郎君。”
“陈顶天、郭大勇,你二人既负荆前来,想必已经知道了你们所犯为何事。”杜建徽面色难看。
“我来问你二人,赏赐三倍衣粮之口号,可曾出自你二人之口?”杜建徽声音虽苍老,但却遒劲有力。
“禀大帅,那口号出自罪将之口,与郭队正无关。罪将愿领受所有责罚,请大帅饶了郭队正!”陈顶天说道。
“不,大帅!当时罪将有机会阻止陈都头喊出那口号的,但罪将并未阻止。所以罪将乃同犯,愿与陈都头一起领受责罚!”郭大勇立即说道。
“郭队正……”
“够了!”
杜建徽猛一拍桌。
“你二人口口声声说愿领受责罚。可你们知不知道,就算杀了你二人抵命,也补不上整整两个月的窟窿!”
陈顶天和郭大勇跪在那里,惭愧低头,不再说话。
吴应辉和田秀芝对视一眼,暗中摇了摇头,他们倒是想替陈顶天和郭大勇求情来着,但怎么求?
李安站在一旁,握紧了拳头不停深呼吸,他就怕忽然没忍住,冲上去暴揍陈顶天一顿……
另外一边,王传平等人见了此情此景,心头更是无比畅快。
逐渐凉去的菜肴似乎更加美味了。
冷冰冰的酒水似乎也更加香醇。
他们一边“看戏”,一边吃喝,就算下一刻去死也值了!
而杜昭和周庭,两人暗中对了一下眼神,然后一起点头,都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是该将那“以战养战”之法道出。
虽然以此戏弄王传平等人很爽。
但杜昭怕先将杜建徽给气出毛病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算你二人,凭借那口号平定了两军大营之乱。但我中吴军拿不出三倍衣粮赏赐,也是徒劳……”
“你二人为我中吴军惹下如此祸端,其罪难恕,来人啊,把他们二人拉出去,斩了!”
杜建徽忽然大声命令。
“是!”
牙兵们立即上前,走向跪在那里的陈顶天和郭大勇。
王传平等人见此,心头更觉如饮甘泉。
郭大勇和陈顶天不是想杀了他王传平么?
结果他们却先一步赴死。
而且还是被杜建徽斩头!
哈哈,真是讽刺!
“哈……”王传平嘴巴一张,脑袋一仰,就要大笑起来。
然而,杜昭一声“且慢”,不仅拦住了走向陈顶天他们的牙兵,还让王传平的大笑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杜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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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李安、吴应辉、田秀芝等,见杜昭求情,他们也纷纷跟随,请求饶恕陈顶天和郭大勇一命。
另外一边,王传平等众人心里嗤笑道:“杀吧!杀吧!杀了那两人我们心里才痛快!就算不杀,你们还面临两个月窟窿的问题……哈哈,我看你们怎么解决!”
只见杜昭转身,面朝杜建徽,作揖道:“大帅,孙儿想替陈都头和郭队正求情。他二人虽令我中吴军陷入险境,但他们的本意却也是想歼灭叛军。”
“郭队正和陈都头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大帅,孙儿请高抬贵手,饶了他们一命。可令他二人将功赎罪。”
杜建徽摇头道:“三郎,那可是两个月的窟窿啊!我们拿什么去补?不斩了此二人,老夫心头火气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