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元含蓄一笑,这条计策很毒,若是上了年岁的人想出如此计谋,则在情理之中,偏偏是眼前的年轻人想出来了。
忽觉自己在北海大元帅的位置,当真只是一个摆设,内心深处闪过一丝丝无人知晓的失落,有些事,真只有年轻人才能做到。
赤元给宇文君倒了一杯茶,道:“就看神魔大战的结果如何了。”
宇文君神色一凝,南望城之战,将会旷日持久。
“不用等结果,这一战,据我估计,魔族会胜。”
赤元诧异道:“这么笃定?”
宇文君想起了魔君,那一次手谈,令宇文君心中颇受触动,甚至给宇文君留下了一道不可见的大道之伤,伤口直到如今,仍未愈合。
思来想去,实在是给魔君找不到一个失败的理由。
“只是大致感觉,无论谁胜谁负,都得暂时休养生息,无力进攻人族。”宇文君道。
时间是绝对够用了。
宇文君举杯一饮而尽道:“你着手准备,我去一遭浩安之城。”
细算起来,宇文君并未正式去过浩安之城,即便那座城的名字,是宇文君亲自取的。
赤元起身相送,宇文君一念之间,横渡虚空而去。
年关将近,浩安之城的城门口,也挂起了两颗大大的红灯笼,为这一座新城平添几分生机,纵然天幕中雪花飘荡,浩安之城的半空中,一条条宛若飘带的炊烟也令人感到心中生暖。
城墙之上的屋顶,宇文君隔绝自身气息,凝望向这一座大城,街道上虽谈不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人们身上的衣裳细看之下也并不体面,可人们的脸上还是挂满了朝气。
有所遗憾之处在于,宇文君并未亲手参与建造这一座城,若亲自参与了,感受也将会有所不同。
宇文君龙眸如炬,环顾整座浩安之城,很快便看见了那座略显朴素的城主府,位于浩安之城北端正中央。
一步跨出,便来到了这座朴素府邸的内廷里。
无端而来,气息外漏,当即惹来一众佩刀护卫,这位护卫们脚下的步伐略显仓促,身上的肃杀之气略显萧条,却人多势众,还是仗着胆子,对宇文君形成合围之势。
身上的轻甲略有摩挲,很破旧,当是上一代军方淘汰之后的战甲。
只需略有力道的一刀,便可破甲。
但这里是一座新城,护卫们身上还有铠甲,已算是不易。
“你是谁!”护卫首领是一位约莫三十余岁的壮年男子,面相硬朗,肤色古铜,眸子里透着一丝丝的凶狠,一丝丝的惶恐。
他知晓,眼前身着黑色锦衣的青年,是一位他无法战胜的存在。
“他叫宇文君。”一道柔和声音从走廊里传来。
身穿破旧官服的端木直缓步走来,官服肩膀,袖口处,多有磨损折旧,就连胸口的异兽图文,都黯淡了,可这位大人的胸口坚挺,腰板很直,眸子里精光熠熠。
一众护卫们闻后,顿时面露惊恐意外之色,继而同时深鞠一躬缓缓退下。
宇文君瞥了眼这些护卫们后退时的姿态,气息有些乱,却也不是很乱,真若是生死搏杀,这一众护卫是敢于拼命的。
“护卫们不错,忠心护主。”宇文君看着端木直柔和一笑道。
端木直做出邀请手势道:“公子里面请。”
公子!?
在端木直的心里,宇文君一直都是那位风采照人的翩翩公子。
在某些人心里,公子早已成为了龙族殿下。
两人在略显狭窄的走廊里并肩而行,端木直声音很轻道:“我很意外,你会来到这一座城,觉得这里如何?”
宇文君瞥了眼周围,房梁房柱,地面上的青石地板,成色很次,像是一位经历很多段婚姻的女人。
“一时兴起,便来了。”宇文君温和应道。
端木直微微一怔,显然不相信,进入内堂,端木直开始泡茶,丫鬟侍女端来了一盘点心,端木直略有心酸道:“这里不比恒昌宗,没有水果,若早些日子知晓你要过来,我定然要为你购买一串葡萄。”
“即便那样,会花光我半月的俸禄。”
宇文君落座,椅子也有些破旧,但不摇晃,根基很稳,古怪一笑道:“大人是如何知晓,我喜欢吃葡萄?”
端木直坐在宇文君一侧,脱口而出道:“这则趣闻我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总之,不少人都已知晓你喜欢吃葡萄,日后吃葡萄时可要当心,以免被人下毒。”
宇文君无声而笑,他早已百毒不侵。
“花光你半月俸禄大可不必,如今这里民生如何?”宇文君轻声问道。
周围水草丰茂,适合豢养战马,然这座新城位置略有偏僻,不与其余州郡相连,贸易往来时常长途跋涉。
庄稼地倒是足够充足,却受到气候影响,谷物收获总是不尽如人意。
端木直徐徐说道:“百姓勉强可自给自足,但日子还是有点苦,不过对于这里的百姓而言,如今的日子,多少还是有些盼头的。”
“也有一部分读过书的百姓,开设学馆自力更生,学费不算贵,略有闲钱的百姓都能承受起,但读不上书的孩子,还是有很多。”
“本指望你宽裕时,在这里设下一座恒昌书院,不过眼下已无这般可能。”
“不过日子,总是能够好起来的,今年已有五千多新生儿出世,浩安之城的人气日渐兴隆。”
“昔日建设这座城时,所用之材料,均是旧料,横梁架构都是旧的,得亏匠人们的手艺还算是不错,显得这座城不太过于破旧,但许多百姓家里的家具摆设,一部分是军方用废了的,一部分是皇都部分家底富裕的百姓捐赠而来,还有一部分则是购买二手而来,唯有极少数,是用新木头打造。”
“大体而言,就是这般了。”
“今年我欲打算在浩安之城放一场烟花,奈何府库吃紧,此事估摸着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是向你哭穷。”
宇文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很苦涩,很不入味,若实在是无茶可喝,这茶水也能凑活一顿,但宇文君抿了一口后,直接一饮而尽。
端木直见状,连忙添茶倒水。
宇文君曾有计划,在浩安之城设下一座恒昌书院,但后来因种种缘故,此事便荒废在了半路上。
若大争晚些到来,兴许当下的浩安之城已有一座恒昌书院,可听见书院里的朗朗读书声。
“烟花还是要放一放的,刹那烟火,也是可以暖人心扉的。”宇文君微笑道。
端木直闻后刚欲起身行礼,却被宇文君微微动念制止了,柔声道:“你我之间,无须在意,说起来,我可是赐予了这座城的名字。”
“聊表心意,也不算你欠下我的人情。”
端木直苦涩一笑道:“年轻真好,有钱真好。”
宇文君:“……”
“那确实挺好。”
端木直这才轻声问道:“此次来浩安之城,当不是为了感怀而来?”
宇文君会心一笑道:“大人很是敞亮,此次前来,是为调查一些事情,据我所知,浩安之城里不少百姓都曾受到过一些世家大族的迫害。”
“有些人成为流民,只因斗不过豪强。”
“收集一些证据,写一份万民请愿书,这一份请愿书,当有可能直接呈放在人皇陛下的御书台上,至于是否亲自过目,那便不得而知。”
“此事,还望大人暗中进行。”
“我只是好奇,你的城主府内,是否会有他人安排的细作斥候。”
端木直心神一紧,如今算账,可事隔经年,诸多事早已无迹可寻,未免过于草率了些?
“你这一刀能有多狠?”端木直小声问道。
宇文君淡然一笑道:“会让很多人对我恨之入骨,甚至不惜派来刺客暗杀。”
“万方有罪,罪在我一人,我会将你摘理干净的。”
端木直是一个正儒,从来不愿牵涉入党派之争,即便宇文君这座门庭有光明浩然之风,端木直也不会过于深入其中。
“此事,还得你来。”端木直思索道。
宇文君放下茶杯,凝望向这位大人的清澈的眸子,轻声道:“可我需要你的直名与贤名一用,这一次,可为百姓得来诸多实惠。”
“也可让你这座破旧的城主府焕然一新。”
端木直心里一颤,道:“我已习惯了这座破旧的城主府,我是一个念旧的人。”
宇文君柔然一笑道:“一缕微弱的火光,也会点燃整个草原。”
“青史之中,也会记下你这一笔功德。”
正儒就是这样,愿做实事,不愿牵涉派系之争,却甚是在意自己死后名声。
端木直不语,陷入了漫长的思量中。
宇文君就知晓会是这样,道:“过两日,便会有恒昌谍子,涌入这座浩安之城,仔细盘查一些陈年往事,事发之时,你只需拿出一身正气呈上公文即可。”
端木直心里再度一颤,应道:“好…”
宇文君温和道:“不必担心,你这里的火苗不是最强的那一缕。”
“其中分寸,由我和丞相大人一同掌握,断然不会误烧了自己的房屋以及庄稼地。”
端木直微微点头,他当然知晓,身边这位八顾之首的手段。
只是一把年纪了,也习惯了浩安之城的长治久安,忽然搅弄风雨,才猛觉自己的身子骨不如青少时那般硬朗。
“吃一顿饭再走?”端木直邀请道。
宇文君稍微一想,便知晓端木直这里的厨子手艺并不如何,笑道:“好啊,简单些,如今百姓疾苦,我们也当收敛奢靡之风。”
端木直脸色微微呆滞,似笑非笑道:“这是在挖苦我,还是真心话?”
宇文君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道:“你猜?”
端木直愣了一瞬,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么开怀大笑过了。
年关将近,怎能不多些欢声笑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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