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结果尽如人意,只是矛盾却也没有消除,后续的争斗也在一一展开。
建文初年六月中旬,当案件的影响开始缓缓走平之时,悄无声息之间内阁收到的弹劾奏折风向开始转变。
明朝之时,有风闻奏事权利的是御史,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大理寺负责复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三品)、左佥都御史(四品)组成了都察院的管理层,而十三道监察御史(正七品)则是都察院的主要业务人员。
其中虽然有品级差异,但御史之间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上下级关系,每一位御史都可以直接对皇帝上书言事,独立办案,不受其他个人或组织的干预。
到了如今,有了内阁的成立,风闻奏事的奏疏也就顺理成章的转到了内阁,而且由于代行君王权,内阁对于弹劾、参奏的公文一向是甚之又甚。
凡是有,必须查,这是内阁运行六个多月后的行事准则。
内阁收到的奏疏大半都是御史而来,汹涌而至,大半都是冲着郁新,御史虽说是属于都察院辖制,但却不能说是受左都御史的指使。
景清也只是无奈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都察院是一个庞大的机构,涉及全国,加上风闻奏事,一不小心就会失控,太祖在设立之初也就加上了层制衡。
一般来说,左字辈的御史是长官,驻本院,实领其事,而右字辈的御史为地方督抚的加衔,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都察院的雇员,两者之间的都御史,虽有上下之分,但实无下官之责。
而下属十三道监察御史虽然只有七品,影响力却极大,职责中从没有要服从上级领导的义务,就和俱乐部管理层与足球明星之间的关系一样,都御史的设置只是为了方便御史而已,两者共同完成监察的任务。
内阁商议来商议去,也一直争论不下,王钝的意见一直都是如此,郁新是户部尚书,与具体案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如何能扯到他身上去?
加上最近内阁为平复案件影响出的力,在民间舆论上也明显给不到他们更多的支持了。
到了如今,王钝的坚持意味着的已经不仅仅是郁新的去留与否了。
内阁除非涉及国家机密,其他的事情从来谈不上能保密,在与郑赐的不断对抗中,上午刚刚有过争论,下午整个南京官场就能得到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王阁老与郑阁老的不对付,事到如今,这让他怎么能轻易退步呢?
本身他年纪就比郑赐大了,官场上也一向是欺老不欺少,老了哪怕位置再高,身体一旦有个好歹,马上就会从位置上退下来,这一点谁会不明白呢?
而郑赐又不一样,不出意外的话在内阁的任期内还是能呆够的,十五年,整整一个时代的人都能被他压在脚下。
有了冲突就会有战队,这时候一旦战队错误,意味着的就是后半生的蹉跎度过,仕途可以用“前途无亮”来形容了。
这也就不难怪王阁老本身资历更足,却从来没有能在对抗中占据上风过。
现在众目睽睽下,他要是又输了,或者说对抗的不成样子,都是他的失败。
一旦失败,他那什么去去面对已经跟着自己的人,拿什么稳定军心?
就算是输,他也要在不落下风中,经过一丝细小的差距,略败一筹才行。
对这点他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只是事情结果最后能不能如意就只有天知道了。
内阁争论不下,按规定是要召集朝廷九卿一齐投票的,九卿一人一票,阁老一人两票,最后统计结果,这也是王钝现在忐忑不安的原因。
在朱允炆的设计中,九卿会议算得上是最高的规格了,只有内阁处理不了的事情才回放到这里来,其时官员政务放下,齐聚一堂,参与感爆棚。
加上六部一起,总共会增加会多出十五票,内阁一人有两票,一共也就是二十三票,足以决出胜负。
只是场面很大,规格很足,会场也很恢宏,但是……这一切都挡不住大明是个帝制国家,所出结果还要交由皇帝负责,最后才能有决定下来。
在众臣心中这就是唯一的美中不足了,好在虽然没有正式举行过,但是众人想也想得出陛下一般是不会摈弃这么多大臣的共同决策的。
这是安慰之一了!
武英殿很大,好歹也是大明帝国的皇宫了,找个能容纳下三十来人的会场是轻而易举,不费事。
到了会场不用招呼,也没有一个人迟到,所有官员从大门口鱼贯而入,进去还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比朝会上所有人都要站着好多了。
在场的人,宦海浮沉几十年,到了如今,不大不小也终于算得上是高级官员了,年纪也开始大了起来,不像年轻人,站也站不住了。
当然真要站他们还是能挺着,不少官员心中唯一的碎碎念就是——能不能把他们单独列出来,挣扎了这些年,总不能还是和刚进官场的年轻人一样的对待吧?
进内阁商议事情的待遇比在朝会上要好得多,说不得大部分时间还能捞到一杯茶水喝,这如何与其比较?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朱允炆实质性的罢朝,才会没有引起群嘲、公愤。
朝堂上的文官再一次被他分裂了,低级官员与高级官员之间的利益不再是一样了。
高级官员不用说,只有到了六部九卿堂官位置的才能称的上高级,这些人现在的目的一门心思放在了内阁上,放在了进步上!要进去就要经过朱允炆的同意,一张张王牌就这样不动声色间被朱允炆掌控在手里了。
而低级官员,内阁啊,执掌朝政啊,这些都与他们关系不大,京官累,但是好在提拔快,而且正常来说在京的官员有项福利是地方官永远也比不上的。
那就是参与朝政——早朝,每天这个时候他们都能以微末之身对国家政事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现在,高级官员会同朱允炆一起把这项制度给实质上废除。
皇帝他们埋怨不了,只能把问题怪罪到自己上官的上官的上官身上。
只是这样他们又能做什么呢?诋毁?都是士林中的前辈,资历比他们深多了,他们惊奇的发现,以往的招数这次不管用了。
甚至回到值房,还遭受了一波来自上司的毒打,虽然他们距离九卿还有很远,但是上司就不一样了,又或者上司的上司,总有能治他们的。
对于掌控自己官帽子的人,不管是不是别人的上司,他们总是拒绝不了的,来自官场的压迫,这些雏鸟们总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
这也是朱允炆崇尚分享的原因,拉一波打一波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吃了他东西的,也总会有还回来的一天。
今天的会议还是由张紞在主持,当他和内阁众人一齐走进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此干坐了半小时了,只是却没有一个人跳反,这段时间内阁已经建立起了足够的威信了。
毕竟担任阁老的又不是幸进之辈,都是老臣子,其中张紞吏部天官的位置还做了那么久,门生故旧可以说得上是遍布朝野了,一连串动作下来,已经没有人敢于轻视了。
候泰也在其中,而且做的位置还是比较靠前的,看着台前洋洋洒洒的内阁几人,不禁苦笑,内心有了一丝悸动,,,他也想能位列其中。
内阁的位置与众人的不同,光从椅子上就能看出区别来,最上方放着的才是他们的,堪堪有五张。
不像西方的圆桌,一圈人围坐,在古代的概念里一直都是讲究距离的,分餐、分桌来的很普遍,重大场合也一直是按这个要求来布置现场。
就和考试一样,最前方放着朱允炆的位置,就算他不在,位置也会一直留着,再下方是内阁的,再往下就是六部九卿的,相对而坐。
与考试现场极为相似,唯一不同就是桌子更加扁平,宽大,向着两旁延伸而去,从内阁的方向往下看,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览无余,有一种主考官的感觉。
相互见礼完毕,从新落座后,张紞对着另外三人交流了下眼神,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今天要议的内容都放在你们前面的桌上,诸君可以先看看,”
他手臂轻抬示意众人可以随意翻阅桌上的文书。
众人也没用含糊,也许都听说过事情了,但是他们没有权限,所有言官的奏疏他们都是没有资格看的,现在能有抄录的文书,也能帮助他们更好的了解事情的始末。
“众位,此事内阁的意见也是僵持不下,今日请诸位来,也是想要多听取些意见,大家有什么想法尽可以畅所欲言。”
张紞语气抑扬顿挫,没有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同僚脸色,直接就宣布流程开始了。
“今天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各位看完材料后,可以抒发己见,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一说,有问题的现场解决,”
“之后就是投票,采取不记名投票,一人一票,希望各位能慎重对待他,手中的每一张票都代表一个结果,我不希望大家投出去后才感到后悔。
接下来,就开始吧!”
说完就低下头也看向手中的材料,不是关于这件事的,现在内阁任务繁重,每天经过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已经等不及现在就想着处理一些事情。
毕竟不管结果如何,都与他无关,在他看来这就算件小事,张紞瞥了一眼俩位同僚,下一刻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会场讨论声嗡嗡作响,二十来人的声音聚合起来的效果可不小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件新鲜体验,内阁征询他们意见的机会可不多啊!
从这事也可以看出,建文朝的政治环境已经是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宽松着,慢慢的开始走出太祖时期的恐怖氛围。
不管太祖威望多高,要做的事情有多正确,长期保持这种环境下去都是不健康的。
朱允炆登基后就没杀过一个人,就连当时当堂惹怒他的拿名小言官也只是拿职归家,大明与大宋不同,这对于大臣已经是难道的恩遇了。
也怪不得朱允炆在士林里威望是与日俱增,做的那么多针对士绅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英明。
只能说杀身成仁的总是在少数,利益上的损失他们当然能看的见,只不过相对于性命,这些都只是小事了,这也让大明朝的政争一直都控制在规则以内。
谁也不愿率先打破,因为打破了规则很有可以就意味着,暴力手段的释放,而大明又有谁能比皇帝更暴力呢,他虽然没有完全控制兵马。
但是……皇帝的天然身份,总是比他们这些文官要好的多的,不是没有试着接触过勋贵,只是这些丘八一直到如今都是对他们视而不见。
一旦遇到都是装疯卖傻,更有甚者直接就像朱允炆告发了,因此上了朱允炆小本本上的文官已经不在少数了,只等机会到了就一网给打尽。
当然,这些群臣都是不知道的,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众人还在思考自己的应对,关系到战队,不用张紞多说,他们也会慎之又慎的。
“好了,大家应该都看完了吧,那就开始吧!”
郑赐有些等不急了,看了一眼张紞没什么反应,就自己开口说了。
张紞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挑眉看了他一眼,之后就专心对付手上的文书了,还有太多的政务等着他处理呢,而且就算这样,每天积压的奏疏也不见丝毫减少。
“不错,大家看完了就开始吧,谁先来?”王钝保持着淡漠轻声说道。
两位阁老争锋相对的场面暴露无疑,众人面面相觑,本来还只是底层官员的闲谈之举,没想到……
在他们看来到了他们那个级别有些争执在也是正常的,都是为了朝廷么,不论如何,阁老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还是蛮好的。
候泰嘴角上扬,有些嘲讽的在阁老之间左右看看,他已经无意争锋了,自己有时也想着能不能再进一步。
不排斥内阁,他排斥的只是没有自己的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