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神策卫的事情在整个南京卫所驻地到处都是，即便是对官职没多大欲望的人，也挡不住这股潮流，纷纷下场督促各自千户所。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个潜规则，古时候叫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朱允炆目前还没有这么大的威望，但是禁不住他管住了五军都督府的人，他们是大明最高军事指挥机构，有着他们盯着，下面人没有敢有所怠慢！
这事不用朱允炆一直盯着，自有下面的人操心，只管结果就好！
朱允炆背着手站在文华殿大门口，面无表情的盯着远方，身后站着内阁张紞，他是过来送奏折批红的。
本来这么些天，内阁和皇帝之间合作的都挺好，一直这么下去，张紞估计大明盛世已经是近在眼前了，触手可及。
只是，事情往往不像想象中的这么简单，这一次送过来的奏折直接了当的呗皇帝拒绝了，发往内阁重新审阅，拿主意！
没办法，张紞只好代表内阁再次过来皇帝这里汇报最终结果。
这些天内阁里也不平静，郑赐与王钝俩人时常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不过好在两人都有各自分摊的一大块事情，谁也管不着别人摊里的事情，也就还能维持下去，无非就是大事上的决策，内阁里的交锋更加激烈了而已！
而朱高炽这边也在一直试图再次和皇帝建立联系，最起码也要当面见上一见，陈述下自己对于处罚的一些想法。
只是……来皇宫求见的次数是越来越多，能见到的机会却是越来越少，即便是内阁一同前往皇宫的机会，朱允炆也是在交换完具体意见后，马上开溜，绝不给朱高炽私下交流的机会！
但是，一直到现在，令朱允炆失望的是，这个堂弟还没有明白过来，找他是徒劳无功的！甚至是……朱允炆对他的感官越来越差，已经快要到一个临界点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张紞，这些老狐狸肯定是知道他为什么不见朱高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全部极有默契的没有一个人去提醒他！
全都视而不见，就当没有这件事情！
时值暖春，微风吹过张紞的衣裙，“咧咧”的发着声音，只是他好像还一无所觉，依旧恭敬的垂着手站立着。
朱允炆仔细回想了下，大略是明白了一点点他们的想法，只是却不好当面提及了。
他烊作若无其事的问道：“朱阁老在忙活什么？”
“陛下恕罪，臣不了解，内阁阁老职司互不相干，臣实在无从得知朱阁老的事情！”
张紞神态依然，内心波澜不惊的回道。
“朱阁老这些天好像都在求见朕，这事你知道吧！”
朱允炆摸了摸鼻子，本想引出话题的，谁知他不接话茬。
“臣有所耳闻！”
张紞嘴唇微动，这事儿已经是闹的沸沸扬扬，没道理他作为内阁阁老，大明文官最巅峰的人物却一无所知吧！
“那好，”朱允炆点点头，道：“那相比他想见朕的原因你也知道的，这事你怎么看？”
由谁审理案件的奏折可以先放在一边，不妨先把这件棘手的问题先解决，他也没想到朱高炽会这么固执！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我怎么看？
我的看法不都在奏折里了吗？我就不相信陛下在内阁没安插人手，报告这件事情！
张紞无法，规规矩矩的回道：“依臣看来，那些冲击户部尚书府邸的人，一律需要严惩，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涨！不过，朱阁老心怀百姓，有些不认同这件事！”
现在事情闹的这么大，他的面上也不好看，所有人都知道了内阁对这些百姓的惩治手段，无关百姓也同样看在眼里，当日所有的到会成员，除了朱高炽所有人都没落着好名声！
就这，，，背后捅捅刀子都是小问题，张紞不觉得有什么！
朱允炆看了一眼他，品味着张紞的意思，心怀百姓这话，满怀恶意啊！
换一个心胸狭窄一点的皇帝估计能当场下了朱高炽的职，想想看，能心怀天下的都有谁，无非是两方，一个是既得利益的皇帝，一个是矢志于天下的逆贼，那朱高炽又不是皇帝，除了有心谋反的逆贼，还有什么解释？
不过……朱允炆也不在意，笑着继续说道：“那爱卿的意思是绝不姑息喽？”
“嗯，以，为天下戒！”张紞没多想，沉着脸说道。
“好，那就依你所见，”朱允炆笑的更开心了，转头叫住徐瑾，道：“你去一趟翰林院，传话翰林学士们，就按张阁老的意思去拟旨！”
“是，陛下”徐瑾应道，随即就去吩咐事情，跑腿去了！
闻言，一边的张紞却微微一愣，事情的发展太快，他都有点跟不上脚步了，正常不是要经过他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说，到最后皇帝才会勉强下定决心这么！怎么现在……
这完全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啊！
少倾，张紞就恨不得马上叫住徐瑾远去的背影，把皇帝刚刚的话咽回皇帝肚子里去，因为他想到了原因！
皇帝刚刚的问话，根本就不是在真正问他的意见，他的意见皇帝早就知道了，问话的目的就在于让他顺理成章的说出刚刚那句话。
只要他对这件事表示了赞同，哪怕是小小的一点点，皇帝都会把这道旨意马上发出去的，让他做这个替罪羔羊！
这样，民间的舆论就接触不到他皇帝的身上，而相反，骂名都会由他张紞背着了！
而且尽快把事情敲定，也有利于发展，朱允高炽不会再有理由继续折腾下去，而同样相反，朱高炽的想法里，也一定会以为是他张紞狡猾。
内阁形成决议还不够，私底下还去卖力说服陛下，左右了陛下的决定，火力全部集中到他这里了！
他敢保证，今天这一幕，不会有多长时间，一定会在不经意传扬出去，一定会的！不存在私议宫内的罪名，差不多就略等于奉旨议论了！
张紞嘴巴微动，努力的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来什么。
如今木已成舟，只能这样了，他悲哀的发现，现在不光不能质问陛下，还要去努力的维持住君臣和谐的关系了，接下来陛下的态度对他能不能好好的当着这个阁老至关重要。
张紞有些忐忑，对这刚刚还坑了他一把的皇帝，实在提不起来恨意，情况急转直下，他现在忐忑的就是陛下的态度，还会不会保他了。
朱允炆看向他，目光似笑非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放心吧，给朕背锅，朕也会跟着保住你的！”
不然他这个皇帝还要不要信誉了，他可是要把这种事情做成金字招牌的，等到以后，别人都要抢着给他朱允炆背锅，因为这里面有着天大的好处。
张紞接收到了，内心略微好受了些，起码皇帝还是记着这份人情的，说不得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会跟着提升一些的。
这么一想，张紞就好受多了。
收拾了下心情，把这事放到一边，张紞拱了拱手，重新开始了刚刚未尽的话题。
“陛下，您看看奏本，这是内阁重新商议的结果！”
朱允炆笑着接过淡金色的本子，心情有些愉悦的翻开来，准备看看。
简单的扫了两眼，朱允炆又重新把它合上了，奏本里交代的很明白，案子交给内阁审理，这点没变，不过，内阁思考过后，把因果归结到了方孝孺这里，奏本里就是建议换一个人。
朱允炆没看具体人选，这不重要，对他来说，能不能让内阁顺着他的心意，而不是让别人猜透他的想法，让自己顺着别人的心意，这一点更加重要。
“为什么非要让内阁参与这件事情，你们有没有想过利弊？”朱允炆随意的问了问，俩人经过刚才的事情，关系好像一下子拉进了一些。
这是个聪明人啊，知道事不可为，立马就认怂了，能屈能伸，不错，这才是两边倒、会深入权衡利弊的政治家，而不是简单的情绪左右，朱允炆感叹道，这人思维逻辑之快，他都有些惊叹！
张紞两手交叉又一次拱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内阁的意思是，深化影响力，在方方面面渗透内阁的存在，方便以后管辖六部九卿！更好的处理陛下交代的事情！”
最后一句话张紞若有所指，他知道皇帝是明白话里的隐晦意思的！
响鼓不用重敲！朱允炆脑筋一转，就想到了，这时内心的喜悦已经要压抑不住了。
果断的收下了他的好意，朱允炆坦然一笑，道：“内阁是朕亲立的，你们起码还要做满一届五年的，这么长的时间还怕影响力深化不了吗？朕看啊，你们就是杞人忧天，存萃想多了！”
张紞也笑了，这是在暗示自己有可能连任吗？这么长时间，他的笑容一向都很少，一直到今天！
“陛下，臣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郑阁老有不同意见，臣也只好随着他心意了，反正总会有些好处的！”
朱允炆接受了张紞的说辞，只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说道，“这份奏本，朕原则上同意，不过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张紞今天收到了好几颗“糖衣”，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只是他对朱允炆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甚至有些更胜以往！
不知不觉当中，两人好像就完成了什么内幕交易。
朱允炆没有说话，他在犹豫，事情交给那个人能不能让他满意。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给他这个机会吧，不能在永乐朝大方异彩的人，到了他手里，居然还不如吧。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睛，道：“他们不是想让方孝孺来做主审么，朕同意了，不过朕要拿解缙做副主审，朕想看看，他们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对外就说，你说服了朕！”
解缙？方孝孺？
张紞有些吃惊，不光是吃惊陛下还要用方孝孺，还有陛下口中的“他们”，这个用词可就有意思了！
不过他也是老江湖，没有随意开口，只是表示了一些担心，方孝孺是积年进士，解缙虽然有些才能，但是真的能和他针锋相对，完成陛下交给他的任务吗？
朱允炆闻言口中喃喃自语道：“朕也没指望他发挥什么作用，有更好，以后的朝堂就有他一席之地，
如果没有，那些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的，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张紞了然，这是有别的安排了，只是来钓鱼了，顺便随手布下了解缙这颗闲棋。
另一边，当方孝孺在府中得知自己千辛万苦得到的机会被皇帝无情打断后，暴跳如雷，这些天在府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下人侍奉时都提上了一百二十个小心。
自那天和黄子澄、齐泰三人组有过交流后，方孝孺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这不，马上就找机会准备上进了。
只不过与黄子澄不同，他是唯上，战国时期法家的想法，上位做了什么都是要支持的，法律不符就改法，世道不符就换人间。
方孝孺是唯下，观陛下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偏离大儒的行为规范，自从登基做了皇帝后，把之前那么多老师对他的教导都抛入了脑后。
方孝孺深思熟虑后，既想重新堂堂正正的位列朝堂，又想扭转当今不正的风气，比如皇帝针对士绅的那些动作就完全是不应该的，而且现在陛下是越来越不务正业了，居然去折腾那些武臣，搞出了什么军演来，还要以，为之常态。
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想陛下再误入歧途了，越陷越深，满朝清正居然也跟着一起行这倒行逆施的作为，而不作劝阻。
都是奸臣，方孝孺越想越气，一拍桌子怒吼道，现在以入深夜，他又在自己家里，倒是不怕隔墙有耳。
不过……在目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学博士，不明情况的人看着却是是个大官了，但是与他的报复相比，这只是他成功路上的一块小小的垫脚石而已。
只是……
方孝孺无奈的放下手中准备砸烂的花瓶，陛下的信任不在，他又能做什么呢？
就连这小小的主审一支临时差事，都不舍得给他！
陛下啊陛下，你可知道，我方孝孺对你的一片忠心，都…都……
方孝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奈何，没奈何……
他拿起杯子灌了自己一口，这次是真的酒了！
睡吧！睡吧！
也许一觉醒来，又能回到当初在太孙府上的日子了，那时候的他，深得太孙、太祖的信任，哪能想到今日的落魄啊！
地上已经躺着好几罐酒了，不过，方孝孺犹觉不够，重新拿起一罐，也不用酒杯，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