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他知道对面的男人已经被“感化”了。
“既然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莱恩朝小偷摊开手掌,“那就先把你的非法所得归还给我。”
“我没有偷任何东西!”男人有些悲愤地挥舞了几下手臂,“该死的,你父母还真会藏钱。”
莱恩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笑得直打滚。
正常人怎么可能从一个巫师家里偷走他们的存折?
暑假一开始,莱恩就劝说父母把存在银行里的英镑全换成德国的马克,然后在对角巷用无痕伸展咒将存款封进了一本书的书壳里。
为此瓦勒莉还狠狠地夸奖了一番莱恩,她认为自己的儿子足够机灵。
可莱恩没有告诉自己妈妈的是,他的主意,其实来自于巴赫的启发。
因为他前几年在父亲书房读书消遣时,意外在一本精装的中,找到了巴赫夹在书页里的五百英镑私房。
他记得自己还很贴心地帮巴赫把犯罪证据销毁了,并收获了“老父亲的惊慌失措”和“伦敦一日游”的珍贵记忆。
莱恩将思绪收回,他看了一眼挂钟:“我们该出发了,先生,我送你一程。”
“我认识镇上警局的路。”男人苦笑着说。
“我怕你偷偷溜掉。”莱恩毫不避讳地开口。
他不管小偷有些难看的脸色,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又翻出一张过期的水费账单,在背面写道——
“妈妈,邓布利多送了我一只宠物猫头鹰。”
他想了想,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和父母交代一下的,于是笔尖在纸上刷刷划过:
“今天家里进了贼。”
莱恩皱了一下眉头,这句话显然会让父母产生不必要的担心,于是他添上了最后一句:
“他很听话。”
莱恩满意地笑了一下,他落好款,标上日期8月1号。
他打开猫头鹰的笼子:“塞伦丝,这封信送到北德文郡的伊芙拉库姆去,我想你知道怎么找到我的父母。”
小偷目光诡异地看着和猫头鹰说话的男孩,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偏向了最初的猜测。
塞伦丝扭过头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看了一眼,飞出笼子,叼起莱恩手中的纸条,落到他肩膀上。
男人又一次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大佬气息。
“请吧。”莱恩打开大门,小偷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
塞伦丝扑棱棱一下振翅飞起,很快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
这时候,前排屋子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胖女人朝自家小花园的角落里泼出一盆水,她看见莱恩,有些惊喜地打着招呼:“哎呀,这不是莱恩嘛!”
她的视线在莱恩后面的男人身上停了一下,皱了皱眉。
“下午好,多萝西娅阿姨,小唐顿在家吗?”莱恩很是自然地打着招呼。
“去他外婆家玩啦。”多萝西娅笑着说,“再让他呆在家里,我可要被烦死了。”
莱恩附和多萝西娅了几句,便打了声招呼,示意自己还有事。
他和男人继续朝着镇上走去。
“你不是说……”
“前后邻居不在家?”莱恩耸了一下肩,“我只是不想让你失去理智,虽然像你这样的人,很少有胆量见血,但我摸不准你究竟会不会激情杀人。”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有些虚脱的声音:“你真是一个恶魔……”
然后,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我叫凯恩·奥尔加,两周前刚到鸢尾路来,就在杰弗里家的超市当店员。”
莱恩记得小杰弗里,他和他的好钓友埃利诺先生间接为自己贡献了一百个加隆。
不过,莱恩知道,这是奥尔加先生在进行“自我坦白”,他没有打断这个男人的忏悔。
事实上,对于罪犯跪在小学生侦探面前痛哭流涕的名场面,莱恩向来是喜闻乐见的。
姓奥尔加的男人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悠远而哀怨的语调说道:“我出生在艾什顿的农场主家庭,父亲经营着一片很大的草场。”
看来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莱恩心下嘀咕,他加快了脚步。
“他很有钱,而我是大儿子。”奥尔加说,“我本应该继承家业的,可是,我的父亲对我很不满意,他把我赶出了家门。”
莱恩步子慢了下来:“我不觉得一个正常的父亲会毫无理由地讨厌自己的儿子。”
“他根本不正常!”奥尔加愤愤地说,“他是个变态,想要控制周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你不知道我在他的阴影里熬了多久,那段时间就是在坐监狱!”
莱恩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他觉得我该成为一个大学教授,或者法官。”奥尔加的声音颓丧起来,“他不允许我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而我只想自己组一个乐队,去追寻音乐——这件事无疑激怒了那个老顽固。”
“如果是我的话——”莱恩说,“我会这么询问,‘我想尝试去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当教授,可以吗?’”
奥尔加猛得噎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悲伤的情绪流被硬生生拗断。
“之后呢?”莱恩见他不说话,开口问道。
“之后……之后他就停了我的生活费。”奥尔加深吸了一口气,酝酿着愤怒,“我的父亲威胁我,如果不按照他的想法好好读书,那就任由我饿死在外边。”
“那时候你多大?”莱恩问道。
“当时我刚高中毕业,已经和一些人约好组建一个乐队了。”奥尔加说。
“很好。”莱恩笑眯眯地说,“至少,你是饿不死的。”
奥尔加眼神闪烁了一下,他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说:“我进了乐队,虽然没有什么人气,但至少每一个人都在为了梦想努力,直到——”
他的表情阴沉下来,带着悔恨:“一个朋友说,他托人从美国搞了一点好东西,他说在美国那边是合法的,还说能激发人的灵感,所以……”
莱恩皱了一下眉头,他已经猜到奥尔加所说的“好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了。
“我上瘾了。”这个消瘦的男人悲哀地说,“乐队因此解散,老头子也和我断绝了来往。我最后只好四处做小工维生,该死的,都怪那个家伙,他毁了我的人生。”
莱恩冷淡地斜了这个男人一眼。
“我试图用香烟来克制自己。”奥尔加说,“事实上确实有些效果,直到今天……今天,一个漂亮的男人走进超市,我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我再也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那种诱人的感觉,可我没有钱。”
“都怪那个男人,都怪他……否则我也不会忍不住,做这种事。”奥尔加扶着自己的额头。
莱恩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么,你是否还要怪我,不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或者,责怪命运,不该让我这么恰巧地回家?”
男人沉默。
“你知道吗?奥尔加先生,”莱恩冷笑了一声,“我很好奇,你责怪自己的父亲,责怪乐队的朋友,责怪某个陌生的男人,就从来没有想过,责怪一下你自己吗?”
人总是会习惯性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掩藏自己肮脏的心思,标榜自己的品德,把不堪的动机合理化,将一切软弱和卑鄙说成迫不得已,把所有错误和责任归咎于他人。
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局限,那么每一个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奥尔加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又很快变得苍白。
“你说得对。”他无力地说道,“我就是个废物。”
莱恩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不惯这个男人喋喋不休的抱怨,并不想践踏他本就不多的尊严。
因为莱恩清楚,自己也是人,一个必然存在缺陷的人。
“我就是一个废物……”奥尔加喃喃地说,他的眼神变得恍惚,声音飘忽不定,“我有错……”
他咬着嘴唇,眼中泛起血丝:“我有错,难道他们就没有错吗?”
“你有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错。”莱恩说,“而他们有错,也并不能减轻你的罪责。”
“如果不是我的父亲……”奥尔加的神情更加恍惚了,“我也不至于怯懦到这种地步,面对一个孩子还要畏首畏尾,他才是一切的因。”
“很抱歉,我并不认识你的父亲。”莱恩摊了摊手,“我也没有资格评判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阻止我呢,为什么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呢?”奥尔加的目光略微有了一点焦距。
莱恩抿了一下嘴,他轻声开口:“那么你认为,他爱你吗?”
“呵……”似乎是觉得和一个小孩子正儿八经的谈“爱”这个话题有些羞耻,奥尔加垂下视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我还能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我坐在栗色小马驹的背上,他在前头给我牵绳的场景。只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在飞快地恶化。”
他用梦呓一般的语气开口:“他的爱让人喘不过气来,如果他能多给我一些自由,那该多好啊。”
莱恩眉头一紧,他感觉这个男人似乎被刺激得有些精神失常了。
奥尔加脸上再次出现了挣扎的神色,他慢慢说道:“所以我要报复他,他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去做;他想让我成为体面人,我偏偏选择堕落——我自己都觉得,我脑子不正常了。”
“只要你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莱恩说,“我认为没有任何问题。”
“你也觉得,我的报复是正当的?”奥尔加的声音有些莫名的欣喜。
莱恩眉毛皱得更紧了:“我并不是法官,也不是上帝,没有权力裁决你的行为是否正当。我只能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人最原始、最基本的诉求,但你同样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亲子关系本就是这世上最难念的一部经。
“那如果一个父亲因为可笑的理由驱逐了他年幼的孩子,放任他忍饥挨饿、颠沛流离……”奥尔加的声音急促起来,“我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不过分吧?”
“你已经不是一个年幼的孩子了,先生。”莱恩讥讽道,“而且,你可以在监狱里好好思考这类哲学问题。”
奥尔加的动作明显卡壳了一下:“当然,我只是做一个假设。”
“如果父母抛弃孩子,你可以寻求法律的帮助。”莱恩说,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警署。
奥尔加安静了好一会儿,到了警署大门口,他才问道:“如果法律并没有起作用呢?”
莱恩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虽然不清楚他为何对这些问题如此执着,莱恩还是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态,轻声开口:“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的。”
奥尔加没有回话,他脚步沉重地走进了警局。
窗口的办事员抬起头,询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
奥尔加犹豫了一下,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来自首。”
他很快就被两个警员带进了审讯室。
听到奥尔加交代了发生的事情后,两位警员都不由得古怪地对视了一眼。
“那个孩子呢?”其中那位年长一些的警员问道。
“他回去了。”奥尔加回答。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没有说。”奥尔加的眼神再次恍惚了一下,“但他提过,父母中有人是做律师的,还认识一个叫布鲁斯的温莎区大法官。”
警员的表情更古怪了:“我大概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了,鸢尾路出名的律师也就那么一个,不过,我可不记得大法官里有哪位是叫布鲁斯的……”
他把奥尔加留在了审讯室里,让助手看着他,自己则去调取鸢尾路小区附近的闭路监控。
奥尔加面色复杂地缩在椅子里,他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去了一半,猛得打了一个哆嗦。
然后,这个男人捂住了脸,用有些惶惑又迷茫的声音呢喃道: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呀……”
另一边,莱恩已经找到了一条僻静的小道,用魔杖叫来了骑士公共汽车。
“下午好!”斯坦·桑帕克说道,“又是你呀……上哪儿去?”
“舒兹伯利郡,维特彻迟路。”莱恩回答。
在汽车旅馆附近下车后,莱恩低声念了一句“形容立变”,又挥动魔杖将衣服变得合身。
借着附近的一处水洼,他看到了自己变形后的模样——身形瘦高,金色卷发,眉眼有些像塞德里克,但脸上有着明显的雀斑。
和脑海里呈现出的形象差别不大,构思中比较模糊的地方依旧保留了自己的特色。
他张开嘴,发出有些尖锐的声音。
莱恩满意地摸着下巴,欣赏了一下水洼里不算帅气的脸,起身朝山上走去。
傍晚的山间已经起了一层薄雾,沾湿了莱恩身上的T恤衫和运动裤。
他走到山间别墅前,打开门。
“下午好。”莱恩打着招呼。
屋里坐着五个人,维歌在和一个男生说着话,而莱拉还是老样子,懒洋洋地独占了一张沙发,而另一张沙发上还坐着两个女孩,她们靠在一起,似乎对其他人有些疏离。
听到有些陌生的声音,又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维歌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一丝困惑。
而其他人则是把目光落在了莱恩的麻瓜装束上。
“你是?”维歌开口,他已经把手插进兜里,悄悄地握住了魔杖。
“是我。”莱恩出示了自己的令牌。
维歌顿时露出了无奈又心累的表情:“门萨,你为什么总是能整出一些花样来呢?”
“我觉得这样很有趣呀。”莱恩回答。
莱拉咯咯笑了起来:“确实很有趣,尤其是维歌你的表情。”
“这不好笑,莱拉。”维歌说,“还有你,门萨,你要是每次都变来变去,会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了。”莱恩一摊手,“下次我会记得用这张脸的。”
这句话让好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除了那对坐在沙发上表情懵懂的女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维歌目光中难掩羡艳之色。
“人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莱拉语气有些复杂,“如果门萨的意思不是解决了复方汤剂的时限问题,那么我们的门萨,很有可能是一位易容马格斯。”
“梅林怎么没有一道雷电咒把你给劈死?”那个之前和维歌说话的男生惊叹道,“或者说,你就是梅林的私生子?”
“梅林的私生子可不会穿这种服饰。”维歌说,“知道你嘴臭,少说两句吧,奥里。你夸人简直像是在骂人。”
莱拉换了一个躺着的姿势,她笑着说:“这可说不定呀,维歌。毕竟我们的门萨,很喜欢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嘛。”
莱恩挑了一下眉毛,回避了她的试探,他问道:“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还有一个人没来。”维歌说,“这是今天最后一枚门钥匙,如果他迟到的话,我们就丢下他不管了。”
“你还真是无情,维歌。”门口传来一个有些阴柔的男声。
莱恩循声望去,只见玄关处站着一个面色苍白、个子中等的男生,他五官柔和精致,再加上一头偏金的焦羽色长发,一眼望去实在有些雌雄难辨。
这个男生的目光在莱恩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显然是惊奇他一身麻瓜装束。
“你每次都来得这么恰到好处,林。”维歌笑着说。
“应该是你每次都能在我来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说着我的坏话,维歌。”林吐槽了一句,他走到莱恩面前,伸出手,“你好,门萨。”
“你倒是猜地快。”莱拉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门萨又不是女生,这儿的男生除了他我都认识。”
“那可说不准。”莱拉揶揄地笑了一下。
莱恩握住了林的手:“你好。”
他面色有些古怪,因为他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双女人的手,冰凉而柔软。
林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微凸的虎牙:“林克斯,我的代号,当然大家都叫我林。”
莱恩压住笑意,林克斯对应的星座应该是天猫座,倒是非常符合眼前这位的形象。
他礼仪性地晃了晃手,示意对方该松开了。
然而,林克斯反而将莱恩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单膝跪地,亲吻了一下莱恩的手背。
这个好看的男生丝毫没有顾及莱恩僵硬的脸色,他语气迷醉地开口:
“这是我闻过的……最鲜美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