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格……我好想你。”
尼娜的呼唤消耗着她所剩不多的灵魂,稀薄的白雾从空洞的眼眶中喷涌而出,化作一缕凄切的幻影,和戒指中逸散而出的迷失雾交汇在一起,带着血泪与思念,挤进空气中细小到难以察觉的裂隙,向着生者无法靠近的深渊直直坠下。
目睹这一切的穆迪头痛欲裂,虚幻与现实的影像分别在他的独眼与魔眼间来回闪烁,洗刷着他本就虚弱的灵魂与精神,但纳尔逊在为他装上魔眼后留下的耳语再次在耳畔响起:
“阿拉斯托,这双眼睛来自博金·博克,十年前,正是他利用夺魂咒操控了你的父母,他们彼时正在追查翻到巷中的一起谋杀,这样的谋杀已经持续了近百年,”多少年间令知情者守口如瓶的真相就这样被他轻巧地公布出来,穆迪追问过当时的细节,但纳尔逊只是指了指天空,继续说道,“在阳光底下,没有能藏起来的鬼,你的父母在卑劣的偷袭下丧失了自我,在你的亲眼目睹下自相残杀,双双毙命,哪怕在死后,威森加摩也只是给他们扣上了一个叛徒分赃不均内斗的罪名,连最后一丝清白也要夺取。”
还没被穆迪适应的魔眼在眼眶中疯狂地转动着,几乎要挣脱着跳出来。
“阿拉斯托,博金·博克擅长夺魂咒与阴尸魔法,他的魔眼便是他最引以为豪的魂器,他的灵魂,他的记忆,他的魔法,他的权力全部依仗着它,哪怕汤姆已经杀死了他,他也有可能依靠这只眼睛占据你的身份复活,”纳尔逊沉声道,“他已经摧毁了你的家庭,你必须从他的手中把一切夺回来!”
想到这里,穆迪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仿佛有一条躁动的蛇正在大脑中疯狂地流窜,入骨的疼痛让他的眼前一黑,在灵魂的深处,顶着一只血洞的穆迪半跪在虚无的地面上,捡起了被魔杖捅穿了的蓝色眼球,一狠心,塞进了自己的眼眶之中。
破碎的魔眼发出一声濒死的哀嚎,声音挂在了复活石迷雾的尾巴上,偷渡到了死亡的方向。
“皮提亚,现在轮到我羞辱你的徒劳无功了,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又有谁记得你的功绩于牺牲呢?也许现在的世间人早已忘记了你的姓名,也许有资格替你守墓的人只剩下了我一个,前提是……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纪念你的碑铭。”
干瘪的、仿佛只有一层腐烂皮肤挂在骨骼上的赤脚从帷幔下探出,它重重地踩在由压实的迷失雾组成的地面上,每一步都留下了深刻的脚印,每一只脚印中都饱含了浓浓的解脱之意,它的每一根脚趾都紧紧地扣进地面,在地上犁出一道道狰狞凶恶的沟壑。
蜉蝣的残魂从他的头顶冲入帷幔,在扬起劲风的同时,也将帷幔的一角掀起,而这双死人般的双脚也借由它们庞大的数量打开的通路挤了出来!
强劲的吸力从门内传来,将汇聚在门前的幽魂一股脑地卷起、吞入腹中,风中竟有些愤怒的心绪,但这座沉闷的黑色石门却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它本能地捕捉破坏规则的恶棍,却不得不分出更大的心力来引渡这团数量庞大的亡魂。
在这股席卷迷离幻境的恶风之中,只有两道孤零零的身影正在艰难反抗——从门中走出来的人,还有被复活石的力量拉扯、打断了死亡之旅的路德维格·康德。
路德维格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拉扯成了一根细长的面条,一面是进了一半的门,另一面是那双不知何时拽住自己的手,他扭过头向回看去,他的背后朦朦胧胧空无一物,选择继续走向死亡的人没有回头的权利,他和大多数反悔的游魂一样,看不清身后的任何东西。
当他闭上眼睛,尼娜那张明媚的笑脸便浮现在了脑海之中,她穿着盛装,那是自己曾允诺过她,从霍格沃兹请来邓布利多教授解决普鲁士的黑巫师后婚礼上的华贵婚纱,他瞒着尼娜在柏林的一家转行成成衣店的小裁缝铺中定制了这样一条婚纱——他不由得紧闭双眼,想要看到尼娜穿上婚纱以后众星捧月的模样——星汉仿佛被她披在了头纱上,莱茵河清澈的碧波是她纱裙上的花边,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化作了可爱的珠坠,随着奔跑在汲地的裙摆下闪烁,露出一双闪闪发光、星子般的水晶鞋,一双花一般美丽的、他最爱的眸子中倒映出自己幸福的面孔,两只彼此相爱的手仅仅攥在一起,刻着守誓箴言的婚介在两人交错的目光下摇曳生辉。
突如其来的幸福几乎击晕了他,他想起了在这片死亡之地中漫长的旅途,想起了坐在“霍格沃兹特快”上目睹的一切,他想起了自己慷慨地走向死亡的决心,但这份决心,在看到尼娜言笑嫣然的面容后便荡然无存,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怀念这双夺走了他所有爱的眼睛,他把该死的觉悟丢到了脑后,紧紧地握住了尼娜的手,坚定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尽管记忆已经随着灵魂的褪色变得模糊,但他还是能想起一生的挚爱,男人的脚步羸弱却坚定,乳白色的轮廓中央,一团砰砰直跳的鲜红色在胸口的位置重新亮起。
“我要回去……尼娜,”路德维格连语言的记忆都支离破碎了,他自以为完整的情话在别人听来他,恐怕只是一段没有意义的呓语,“我好想再看一眼,你的眼睛。”
“啪!”
路德维格已经没有力气回头了,但他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感到无比的欣喜,难道对尼娜的真情感动了上天吗?胸口的心脏跳动得愈发有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魔力顺着动脉流向全身,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复活石不愧是最神秘的死亡圣器,它竟拥有将尚未奔赴死亡的游魂拖入现实的魔力,在多种力量的帮助下,路德维格一步步地挣脱了纱幔。
他没有注意到,那双推着他的手紧贴着他的脊背,躲藏在他的影子里,溜了出来。
当路德维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他猛地扭过头,但迎面袭来的是一双择人而嗜的眸子,他眼前一黑,亢奋的灵魂总算感受到了挣脱死亡带来的疲惫,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一只枯瘦的宛如干尸般的怪物出现在他的身后,它浑身赤裸,皱巴巴的皮肤犹如树皮一般干枯衰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毛发,干瘪的身体鼓动着,仿佛在压抑邪恶的狂笑。
它感受到了,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密集频繁的黑魔法,正在阴阳相隔的另一片世界中酝酿,它张开长到比例有些不协调的手臂,迎接着迷离幻境中呼啸的劲风。
风暴将定型了上千年的山体与原野掀起,让整片世界犹如沉浸在暴风雪里,当脚下的白色大地被一点点、一层层地剥离开后,被掩埋在地下,即便经历了千年也没有消融的邪恶魔力露出了它的真身,每一处被掀起的地皮或是山体下都酝酿着浓郁的黑色,仿佛纯白的迷失雾只是这个世界残酷真相的伪装。
“太美了……太美了!”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还在不断地涌入门后的蜉蝣,干瘪的瞳孔中也难掩惊诧,“究竟杀了多少人?这是屠杀了全世界吗?为什么现在的人类灵魂竟如此孱弱?”
他没有深究,而是更加用力地张开双臂,拥抱着重见天日的黑色,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恶是时间无法消解的真理,当人心诞生之初时,在善恶尚未分明时,恶便先行一步诞生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用过的古希腊语从他的口中吐出,重复着数千年前,他与憧憬之人分别前最后一次谈话时说过的句子,“我发掘了这世上的恶,并将它强大无匹的魔力分享给渴望力量的人,他们借用我的力量,也将成为滋养我的养分,这是馈赠也是诅咒,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不是吗?”
石门周边的原野上,白色已经彻底被劲风卷起,留下的只有深埋地底,坚如磐石的黑,漆黑的石门伫立在黑色的大地中央,几乎与它们融为一体。
在他的拥抱下,这些原本就属于他的仆从兴奋地起身,被卷入狂风之中,又汇聚在一点,汹涌地冲向他干涩的眼睛。
苍老暗淡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饱满,海量的魔力却只能让他强健少许,他不断地喃喃着“还不够,还不够!”,一边不断地呼唤着自己遗失的力量,津贴肋骨的皮肤变得光滑明亮,饱满的如同古希腊雕塑的肌肉块块隆起,他赤裸的身体犹如世界上最诱人的毒药,每一个角度都表现出最致命的完美。
漆黑的长发从头皮上长出,生长到背心便不再延长,末梢呈现出毒药般的墨绿色,一双宛如黑洞般的眼睛注视着迷离幻境中的一切,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只是瞬息间的功夫,幻境中的白色便重新成为了主色调,黑色一点点地消失,连边边角角的阴影也不放过,他的气势也从强大变得内敛,放眼望去,白色的原野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地震一般,寸寸翻卷,灾难的景象蔓延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除了在废墟中自行修复的铁轨外,只有远处一座林立着摩天大楼的都市还在坚挺着,他看着那座都市,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在名叫奥斯维辛的小镇中,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死亡正在时间中酝酿。”
最后一缕黑色从远处疾驰而来,裹在他的身上,化作一件简单的绿色长袍,他抚摸着长袍的面料,轻声念诵着皮提亚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
而在与他位置重合的现世之中,格林德沃正站在邓布利多面前,盯着手里泛黄的羊皮纸,念出了纳尔逊抽屉里预言的后半段,在奥斯维辛见过海尔波后,纳尔逊便把这则古老的预言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抽屉中。
“死亡的访客前所未有的庞大,死亡的大门前所未有的敞开,前所未有的恐怖恶灵将会借此机会从死亡中归来。”
黑门前的男人向前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勒住了,他转过身,发现一串银色的金属造物正如同手铐一般,把他锁在了黑门上,他轻轻拽了拽胳膊,疑惑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不重要,”当他察觉这条无穷无尽的锁链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后,他便把它的优先级下调了一点儿,狂笑着手舞足蹈,“那场我期待的、野蛮、恐怖、美妙的屠杀还是发生了,哈哈哈!”
扭曲的尖啸声响彻迷离幻境,俊美而疯狂的男人只是向前一步,便出现在了纳尔逊的城市前,他的笑声带起阵阵波浪,呼啸的狂风扫荡着街道。
指尖划过胸口,他面不改色地将两根手指插进胸腔,轻轻拧动,拔出了一根带血的肋骨。
“这是我的魔杖,名曰:阿瓦达。”
年轻的男人将魔杖举到面前,用痴迷的目光盯着这根由白骨磨成的短棍,他伸出发黑的舌头,舌尖轻轻地从杖身滑过,被魔杖上的骨刺划得鲜血淋漓,但他并不在乎疼痛,反倒是贪婪地吮吸着舌尖的铁锈味。
“你输了,纳尔逊·威尔特宁·威廉姆斯……你没能阻止那场灾难的发生,它和我的归来早已是命运的必然。”
贪婪的目光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划过,他渴望那名将他打入死亡的青年独一无二的、掌握死亡之雾的力量,但他的心中早已没了多年前的恐惧与警惕,现在的他是从门的另一侧回归的生灵,他不再是一个卑微的、没有实体与魔力的游魂,比生前还要强大的魔力足以摧毁一切挡在他野心路上的反抗者,他不是亡者归来,而是王者归来!
“皮提亚,你以为时间会消弭我的斗志?对于永恒的我来说,千年的时光,不过是弹指之间。”
他抬起白骨支撑的魔杖,指向眼前碍眼的城市,轻声说道,“记住你们即将仰望的名字,我是……卑鄙的海尔波!”
他大吼出声,杖尖涌出破灭一切的黑色光束,从城市的左下角切入,横着向斜上方削去。
“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