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离谱,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人?”
敦刻尔克海港的码头上,送走一批乘客的小杰克愤愤不平地冲着身旁的杰克船长嘟囔着,经历了数月水手生活的小杰克拥有了咖啡色的皮肤,红彤彤的面庞,还要健硕的臂膀——他长得越来越像杰克船长了,不由地让人怀疑他们的关系,但事实上,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最终都会成为这么一副辨识度极高的模样。
“你要习惯,小杰克。”杰克船长叼着烟斗,唏嘘道,“你在海上待得越久,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也就越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样子,像里德尔先生的这样的乘客,我见过太多了。”
“您是没见到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仿佛整艘船上的船员都是他们家的下仆。”小杰克的愤懑并没有被杰克船长的安慰平息,他反而愈发难以忍受了,“您瞧瞧他是怎么对三层的侍应生的,他竟然叫他们给他擦鞋,我们水手难道还要做这种工作吗?”
“没办法,我们是服务行业。”
杰克船长摇摇头,摸出珍藏的烟斗,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烟丝倒进去,又从口袋的边边角角掏出几根碎烟丝塞进去,用拇指压瓷实,小杰克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替他点着。
等到烟斗里开始闪烁明灭可见的红光,杰克船长把它凑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股呛人的烟气,缓缓开口道,“再说了,他真的很有钱。”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小杰克的声音大了些。
“你问的是什么傻问题?”杰克船长扭头奇怪地盯了小杰克一眼,“那当然了,有钱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你是英国人吗?连这个都不知道。”
小杰克紧紧地抿住嘴巴,不再言语,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生着闷气。
咸腥味浓烈的海风拂来,尽管小杰克在海上待了不短的时间,已经完全适应了海风和海水,但迎面扑来的凉意还是令他打了个寒战,今年这里的海面也显得有些冷清。
敦刻尔克位于绵长的英吉利海峡沿岸,北邻北海渔场,南望大西洋,往年,经过了夏日漫长的休渔期,九十月的港口往往遍布着往来作业的渔船,那一幅千帆竞渡的画面正是小杰克踏上邮轮的原因。
但是今年,尽管北海中的鱼群肥硕鲜美,但港口中停泊的渔船却少了很多,相对的,这里停靠了不少军舰,他们有些来自法国,有些来自海峡对岸的英国,钢铁的舰身显得冷冰冰的,让小杰克不敢靠近,此刻正有一对军士在伊卡洛斯号上巡视,他们在进行例行的检查。
“最近他们查的越来越严了,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杰克船长抽着烟,有些不安地望向眼前这艘刚刚属于自己的大船,他又有些困惑地说道,“但是报纸上都说不会打仗……难道是有人在走私?搞起了几百年前贩卖黑奴的生意?”
海风带来的不只有凉意,还有静默。
杰克船长扭过头,望向身旁的盯着海水出神的小杰克。
“好吧,那位里德尔先生是挺离谱的,他竟然暗算自己的儿子,我反正是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人。”杰克船长用烟斗戳了戳小杰克的肩膀,感慨地说道,“他还很喜欢编排别人,说什么我们的船员想偷他的钱,又说威廉姆斯先生图他儿子的财产……说真的,就看威廉姆斯先生的谈吐,他起码比那个里德尔有钱。”
“您说的对,希望他此行一无所获。”
“那到不至于……孩子是无辜的。”船长拍拍水手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道,“哪怕他这个人再差劲,但是走失的小女孩也不应该失去自己的家人,而且我感觉,他是真的爱自己的女儿,再不堪的人心里,总有一片柔软的地方。”
“是吗……船长?”小杰克从脖子上拽出一根挂坠,那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银质挂坠盒,从上面氧化的边角和锃光瓦亮的镜面可以看出,这跟挂坠有年头了,但它的主人很爱惜它,小杰克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一位高鼻梁的金发姑娘正冲着镜头盈盈微笑着。
“这是你的未婚妻吗?”杰克船长侧过头,瞅了一眼吊坠,好奇地问道,“我都没听说过。”
“是的……啊,不!不是,她不喜欢我。”小杰克恍惚了一下,又情绪激动地矢口否认,他的语气变得怅然若失,小声说道,“她是我喜欢的姑娘,几年前去海事学校学习的时候我要了她的照片,如果我在外面混出名堂,我就回去对她求婚!希望等我回去了她还没有嫁人……”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杰克船长干笑了两声,用烟斗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小杰克的脑壳,“人家如果不喜欢你,怎么可能把照片给你呢?”
“真的吗?船长。”小杰克的眼睛里此刻仿佛有光一般。
“你自己想想,还是太年轻了。”杰克船长叹息一声,“你父亲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其实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也叫杰克……但是看在你小子还不错的份上,我收下了你,但是我得对你实话实说,在邮轮上混,你很难混出名堂的。”
“啊……船长……”小杰克眼睛里的光又熄灭了。
“唉,怎么说呢?我在船上混了十几年,才当上了船长,这还是因为老船长痛风严重不得不退休……而且咱们这艘船所属的白星公司,已经破产过一次了,现在正慢慢被竞争对手收购,指不定什么时候‘白星’的名字也没有了,那时候就什么都说不清了。”杰克船长按着小杰克的肩膀,对他泼冷水,“哪怕有我照顾你,但你愿意在船上熬十几年混个大副吗?你可以等,但你的姑娘可能等不了,而且跑船的人都是贱命,一年到头回不了几天家,这样不顾家的男人真的可以给你的姑娘幸福吗?你好好想想……”
“船长,那我怎么办……”小杰克已经慌了神,怔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脚尖,眼神空洞起来。
“其实我有一个建议。”船长又拍拍水手的肩膀,“其实从你上船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向往的大海可不是沿着固定航道跑船。你知道政府最近在征兵吗?虽然他们天天在报纸上说不会打仗,但海上新下水的军舰可是越来越多了。海兵和海军的军士是非常紧缺的,尤其缺少有跑船经验的人,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虽然当兵有危险,但是对咱们这种本来命不怎么值钱的人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是吗?船长?”小杰克抬起头,望向海边的军舰和军舰上飘扬的军旗,眼里的光又回来了。
“是的,不光是敦刻尔克,现在加来和布鲁日的港口都停满了军舰。”杰克船长有些羡慕地看了小杰克一眼,说道,“我要是像你这么年轻,我就去应征了……而且我想你小子,既然心里藏着人,一定会注重自己的安全吧。如果你有想法,你父亲那边我帮你说,我记得你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别的不说,给家里的待遇可是很好哩!”
“船长!我决定了!”小杰克深深望了一眼挂坠里藏着的照片,郑重其事地说道,“等这趟会到伦敦,我就要去应征入伍!”
“什么?让我去征兵?”
早上醒来的纳尔逊目瞪口呆地望着饭桌对面的安德烈,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面包,连珠炮弹似的地追问道,“给谁征兵?去哪征兵?我哪懂什么征兵?我连枪都不会使。”
“给德国的麻瓜们征,就在这儿,克拉科夫,然后去华沙。”安德烈解释道,“不用你会,有专业人士负责具体工作。”
“你在开玩笑吗?”纳尔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安德烈,“你让我在一个刚被侵占的国家,去给敌国征兵?安德烈,我觉得我平日里没有得罪过你吧?而且既然有专业人士,我干嘛要去?”
“当然,”安德烈回敬给纳尔逊同样的看傻子的眼神,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在这里征兵,既然已经占领了,这里自然就是那些德国麻瓜的领土了,虽然他们是波兰人,但想着投入战胜国怀抱的人可不在少数,你需要做的工作,就是用魔法给予那些征兵人员一些帮助,一些令人狂热的小魔法,一些烘托氛围的小魔法……你懂的。”
安德烈挑了挑眉毛,递给纳尔逊一碗泡好的麦片。
“我不懂,我也不去,我不会对麻瓜用那种魔法的,你另请高明吧。”纳尔逊接过麦片,尝了一口,赞叹道,“味道不错,你加了葡萄干吗?”
“你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保密法。”纽特义正言辞地说道,尽管他吃麦片吃得正香。
“嗯……是的,其实加些樱桃酱味道更好,但是看起来会有些难看,像吸血鬼的早餐一样。”安德烈没有理会纽特的发言,他点点头,开始给自己泡麦片,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想去,那我这儿还有一份工作。”
“是什么?”
“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德国的麻瓜元首被我们教会了魔法吗?”安德烈一边往碗里倒牛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是我们派了一个人跟在他身边,在他念咒的时候无声施法。”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纳尔逊点点头,一旁的纽特发出惊呼,“你们怎么敢干这种事?”
“我和你说了吗?再说你不是一直说我们不遵守保密法吗?为什么在这儿一惊一乍的?”安德烈回完嘴,又扭头望向纳尔逊,介绍道,“是这样的,那名被派去的男巫最近有点儿事,想回老家一趟,想找个人替他一段时间,而且他说他还有点儿神经衰弱,因为那个麻瓜总喜欢半夜偷偷尝试施法,为了不被他发现我们在愚弄他,他只好在自己床边放了个窥镜,那家伙一有动静马上幻影移形过去。”
“挺好的。”纳尔逊的碗见底,他满意地拍拍肚子,抬头问道,“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去顶替他一段时间,毕竟你比较年轻,又有亲和力,而且还比较懂麻瓜。”
“是吗?可我不会无声施法。”纳尔逊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能给我找点阳间的事儿干吗?我觉着这样我还不如去图书馆楼下的饭馆打工。”
“嘶……你不会无声咒吗?”安德烈扶额,“抱歉,看过你的那手变形术,我总会忘了你只是个二年级。”
纳尔逊耸耸肩,端着碗走向厨房,纽特端着碗跟在身后,说道,“我可以教你,不要看我退学了,其实我的基础非常扎实,我还可以教你幻影移形。”
“谢谢你,纽特学长。”纳尔逊要来了纽特的空碗,走向洗手池,“不过我最近在学习魔咒学和阿尼马格斯,等我看完手头的书,您还愿意再教我吗?”
“当然。”纽特挑挑眉毛,“阿尼马格斯?你已经开始接触这方面的内容了吗?”
“是的,从霍格沃兹离开以后,我手头只有一位学姐送给我的她自编的魔咒学课本,还有几本另一位学姐寄来的变形术笔记。”纳尔逊一边用魔法变出清水清理碗碟,一边解释道,“所以我闲暇时间就看这些书,因为不用学魔药学草药学之类的科目,所以这方面的内容我读得很快。”
“啧啧,你也是真敢试。”纽特咂巴着嘴,评价道,“你坚持学习的习惯很好,不过你知道阿尼马格斯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很难练成,而且修行的过程也非常危险吗?”
“我就知道五个自学阿尼马格斯成功的人。”纳尔逊把干净的碗碟从布满泡沫的水池子里捞出来,“我觉得自己并不比他们差,至于修行过程,我准备等霍格沃兹放假的时候,找我的好朋友帮忙照看,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有准备就好,我当年都学不会这个魔法。”纽特点点头,“你想好自己要变什么动物了吗?”
“如果有的选,我肯定想变成一条丁卡斯那样的龙。”纳尔逊把碗碟摆到置物架上,“可惜没得选,而且阿尼马格斯也不能变成神奇动物……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变成一只猫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我的那位学姐在自己的笔记里疯狂吹嘘猫是一种怎样优雅的动物。”
说罢,他离开厨房,敲响了罗莉安房间的门,“罗莉安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安德烈说他可以把这座城堡整个搬到纽蒙迦德去。”
“这样真的好吗?”罗莉安打开门,拖着一个粉红色的大箱子走了出来,丁卡斯趴在箱子上呼呼大睡,“这毕竟是别人的房子。”
“没关系的,战争年代,不动产很不值钱,特别是这种刚打仗打输了的国家。”安德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等完事儿以后,与我们合作的麻瓜政府会在这里搞些基础建设作为对当地百姓的补偿——事实上他们现在就开始建了。”
“好吧。”罗莉安笑了笑,“那我准备好了。”
“嗯,我们去叫人。”安德烈点点头,坐在壁炉边上捧着碗烤火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茨威格幻影移形离开了,他的存在感甚至低到纳尔逊没发现他已经幻影移形。
他望向从厨房里出来的纽特,问道,“学长,您准备去哪?”
“我看过这条龙以后,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情。”纽特满脸无所谓地坐到沙发上,挑衅地望向安德烈,“我想去看看我学弟的居住环境,你们纽蒙迦德不会不敢放游客进门吧。”
“那倒是不至于,”安德烈嗤笑道,“我们做事向来坦坦荡荡,纽蒙迦德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巫师,只要是巫师,哪怕是你这种宵小之徒,我们也丝毫不担心,想来就来呗。”
“他可不是什么宵小之徒,斯卡曼德先生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巫师,”怀特推开房间门走出来,纠正安德烈的说辞,她极度擅长和同事抬杠,昨晚陪纳尔逊出过门的她此刻才起床,打着哈欠转向纽特说道,“不过斯卡曼德先生,我建议您换一张脸。毕竟格林德沃在您手上栽过跟头,搞不好纽蒙迦德有人看不惯您,当街袭击都是有可能的。”
“放心,没人能轻易袭击我。”纽特掏出魔杖,把自己的头发变成了和纳尔逊一样的淡金色,转过头冲着他眨眨眼睛,自信地说道,“格林德沃能逃出来,而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乐观。”安德烈窝在沙发里,冷哼一声。
“如你所愿。”纽特冲他笑着说道,“不担心我偷偷搜集点儿什么情报吧。”
“有什么可担心的。”安德烈的表情有些担忧,但还是嘴硬地说道,接着又开始嘟囔起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罗莉安小姐,好了。”茨威格突然出现在客厅正中央。
“好,我准备好了。”罗莉安抽出从背后拿出一根和纳尔逊的手杖大小相当的奇特魔杖,有些紧张地说道。
“呃……我是说,您的房子已经搬好了。”
纳尔逊顺着茨威格的目光望向窗外——
风车、原野、各式各样的房子,还有耸立在远方高耸入云的黑塔,他们已然身处纽蒙迦德的郊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