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格,你是真正的勇士。”
羊皮纸上的文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发生在千里外普鲁士大地上的点点滴滴就这样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了纳尔逊眼前,赤裸裸地、毫无尊严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些血淋淋的文字在纳尔逊的瞳孔中反射出一团团迸溅的火苗,他心中对于自己是否有这项权力的忧虑顿时被愤怒冲碎了,“他们并不需要尊严。”
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纳尔逊反反复复地将这句话说了好几遍,低下头将路德维格手中的蓝色矢车菊摆正,他走到路德维格身旁,在长椅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纳尔逊抬起头,凝望着天空,他的目光穿透了云层,直直地和翱翔在天际的银隼对上。
回应的是一声传不到地面的鸣叫,纳尔逊的目光透过云层,透过距离,透过时间,透过银隼的眼睛,从柏林的上空向下望去。
牢笼,生锈的、变形的、被血污染成暗红色的笼子像积木一般堆满在泥泞的空地中,这些铁笼比给狗准备的笼子大不了多少。
柏林正在下着大雨,不顾冷雨的鞭笞,笼中挣扎着伸出手接着雨水,贪婪地将它们泼到脸上,灌进口中,这些层层叠叠的笼子里竟塞满了一个又一个面孔各异的人,纳尔逊的视野在每一张露出的面孔上闪过,有些人的脸上浮现出他们简略的生平,有些人甚至连描述性的文字都没有。
在此之前,他们生活在世界上的各个地方,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更多是因为他们相比其他人拥有某些“买家”可能看重的特质,而被外出打猎的巫师看重,抓回这里,亦或是被本地的猎人看重,卖到了这里,而前两种却只是这么多人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人却是被自己仰慕魔法的同胞作为献金奉上,结束了自己作为人的人生,在城市照不到阳光的角落,这些肮脏的勾当却早已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生态,甚至比人们接受巫师的存在还要快。
他们几乎都已经麻木,没有人感受到有人正从他们的头顶看着他。
“伟大的柏林。”
一座高举右臂的雕像伫立在这处货场外,他身前的石板上雕刻着这样一段话,在不久之前,这还是激励着柏林的年轻人侵略邻国的热血沸腾的口号,但此时却已经变成了可笑之极的标语,雕像的头已经被敲掉,高举的手臂上拴着一根根连接到周围建筑上的麻绳,上面挂满了湿漉漉的衣服,鸠占鹊巢的人们留下它,或许只是为了晾衣服。
每时每刻,这里都有人死去,不论是巫师还是麻瓜,但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居民出现在城外,他们被这里的无秩序感召,人们肆无忌惮地从别人的身上掠夺他们想要的一切,当文明的外皮被脱下时,力量就会成为决定一切的行为准则。
从这种角度来看,这里的巫师反倒对巫师和麻瓜都一视同仁——受害的麻瓜更多,仅仅是因为麻瓜的基数大,而在他们的眼中,能左右是否下手的评判标准只有他们的价值,相比只能当作苦力与某些黑魔法或实验的素材的麻瓜,巫师们明显更有价值,这里竟是世界上对魔法最一视同仁的地方。
云层之上的眼睛默默地睁开,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游弋在天空中的星星们迅速地向着这里汇聚,在纳尔逊的注视下,一个踉踉跄跄的男人从阴暗的小巷中钻出,跑到了这座货场门前。
“十三个……”
“怎么了?你饿了吗?还是说你们家看门的老罗马饿了?你不如把他卖给我,反正养一条狗总是亏钱的,”货场的门口,一位像狮子一样蓬松的货场看守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向门口走来,看着门口阴沉的男人,嘿嘿地怪笑道,“真是稀客,你要女人?男人?还是小孩?”
“把无赖帮存在这里的人给我十三个,马上,快!”
“不看看新货吗?”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急迫,看守挤眉弄眼地指了指靠近大门的一排木箱,不遗余力地推销着他的商品,“这些是新来的,品质不赖。”
“我只要十三个,”男人抬起头,看守看到他的脸,吓得往后蹦了一步,差点被自己的裤带绊倒,眼前的男人和往日里威风凛凛的模样相差甚远,他浑身湿透,比眼下的大雨还要湿,像是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左脸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干涸河床一般的裂痕,碧绿的幽光从裂痕中透出,时不时有浓绿色的脓血流出,他的表情无比很厉,眼中满是杀机,“如果五分钟之内我看不到,就拿你来充数吧。”
看守对上了男人墨绿色流淌着魔力的眼睛,看守明白,这十三个人是要用来做黑魔法素材的,一般这种事情都比较紧迫,面对死亡的威胁,他慌忙不迭地转过身,向着刚刚送来的一批箱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我给你挑最好的货!”
“真恶心。”
看着这一幕,纳尔逊厌恶地闭上了眼睛,从天空中投下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红光,乌云上的瞳孔愈发明亮,那些漂浮着大陆上空的金属造物已经集结完毕。
纳尔逊睁开眼睛,从银隼的视野中抽离出来,看了看身边安详得仿佛熟睡的路德维格,叹息一声,将魔杖指向天空。
紧接着,在千里之外的柏林,浓密压抑的黑云之上,一道粗壮的白色雷霆当空批下,在货场的看守转过身的瞬间,击中了扶着门柱的男人。
货场看守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被照亮了,他惊慌地转过身,入目便是一根粗壮的雷柱,犹如通天的高塔一般将之前还对自己吆五喝六的顾客贯穿。
男人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甚至只能看到雷霆中焦黑的轮廓,这样看守想起了在来普鲁士之前,他在美国看过的一部麻瓜拍摄的黑白画片,影片中有一只和人一样用双腿行走的、名叫汤姆的猫,也是这样被闪电击中,然后抽搐着显露出白骨的形状,他曾经还考虑过把这种方式发展成折磨货物的手段,但还没来得及实践,就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想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那只猫和另一只老鼠令人发笑的互动,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但很快,随着电光顺着地上的积水蔓延到他的脚下,看守再也笑不出来了,酥麻与剧痛交替着出现在他的胸口,每当酥麻感让痛苦消弭无形,紧随其后的更加剧烈的剧痛便会让他更痛苦地痉挛起来,他想要逃跑,却仿佛被电光吸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好在他没有被闪电直接击中,慌乱中掏出魔杖,冲着脚下指去,麻痹的身体已经无法念出完整的咒语,但他顾不上担忧,障碍咒从杖尖射出,击中了他的右脚,魔咒带来的震痛让他清醒了片刻,道道魔咒轰出,将自己炸飞了出去,哪怕双脚被炸得失去了知觉,飞在空中的看守眼中也只剩下了庆幸。
雷柱之中,男人的身影已经无法察觉,想象中的焦糊味也没有传来,不知是因为受到了滂沱大雨的冲刷,还是这道雷霆抹杀的意志太过坚定,坚定到足以耐下性子,一点点地把焦炭研磨成细粉,将他存在的痕迹都抹除干净。
看守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木箱上,还没来得及转运的木箱被他的后背撞碎,半个身子栽了进去。
但他没有在乎自己的伤势,反倒强撑着爬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犹如神迹的一幕。
整个柏林都变成了黑白色,并非是什么人剥夺了世界的色彩,而是那道连接天空的通天之塔太过明亮,将周遭的一切映衬得黯然失色,看起来就像是一部黑白的默片。
粗壮的雷柱依旧安然地耸立在天地之间,将在暴雨中阴沉的柏林天空瞬间点亮,比阳光最灿烂的中午还要明亮,但他从这道光中没有感受到一点儿温和,反倒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笃信不疑、长大后嗤之以鼻的天罚,这道雷并非是自然的产物,奔腾汹涌的魔力即便是像他这样平凡的巫师也可以感知并为之震撼,没有人能驾驭这股力量,更不会有人用这种伟力去伤害某一个人——可这一切却实打实地发生在了自己的面前,这让他再次想起了那部曾经在美国看过的画片,难道自己此时正身处一部画片之中?
他拍了拍脸颊,并没有任何痛觉,终于安心地笑了。
“果然在做梦。”
很快,受到雷霆波及而生的酥麻感褪去,苦涩又很快爬上脸颊。
看守呆在原地,雷柱的魔力顺着空中挥洒的雨水向四周蔓延,将天空笼上了一层电光的色彩,它很快瞅准了周围最高的金属——那座被拆去头颅的雕塑,明亮的雷索从主体上延申开来,径直连接到了它高举的右臂上。
“砰!”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雕塑没有坚持一秒就化成了一团焰火,那些拴在它身上的晾衣绳成为了雷电新的载体,在接连不断的火花中向四周的楼宇咆哮着冲去,登时将货场周边的建筑群化成了一片火海。
不明就里的巫师们慌乱地从房屋中冲出,还没来得及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被四处奔走的电流缠绕,一个个软倒在地,像搁浅的鱼一样抽搐着,堪称一幅胜景。
少顷,雷云散去,连带着浓密的雨云也一起退散,天空恢复清朗,看守身长脖子向雷霆落下的方向望去,那里只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冲击坑,他想要抬起头看细一些,却被身后箱子中一道饿狼似的身影扑到,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脖子,箱子里的人似乎手脚无法动弹,只能张大嘴巴,用力地咬在他的喉咙上。
看守的嗓子眼里发出漏风的“咯咯”声,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人们被突如其来的骚乱惊到,纷纷乱了阵脚,越来越多的黑巫师从他们霸占的大房子里跑出来,惊恐地打探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但雷柱散去得毫无痕迹,不靠近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男人跑出的小巷中,一群令周围的“居民”退避三尺的凶徒追了出来,他们快步跑到坑洞边,焦黑的深坑壁上沾满了散发着魔力的绿色,犹如一幅幅抽象又狂放的壁画,在坑洞底部,一道绿色的残破人影正在痛苦的挣扎着,拥有魂器的巫师永远无法被消灭,接引灵魂的迷失雾出现在男人的残魂四周,迷离幻境的门户即将打开,它放下心来,自从制造了魂器后,这样的事情它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它闭上眼睛,等待片刻,但独属于灵魂的舒适感并没有出现,坑边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迷雾聚拢,又仿佛受到了阻碍一般消散,始终难以成型,他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终于,迷雾好不容易凝实在了一起,裂开了一道白色的狭口,就在残魂庆幸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它时,一根闪烁着雷光的长枪从狭口中轻盈地飞出,牢牢地将绿色的影子插在了地上。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贯穿了男人的长枪变形,像一只爪子似的捏住了它的身体,将它拽进了它心心念念地迷雾中。
闪电足够壮观,壮观到南边和北边都能看见。
“你还好吗?”邓布利多返回了国王十字车站,看着坐在路德维格身边发呆的纳尔逊,轻咳一声,惊醒了纳尔逊后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教授,我陪他说了会儿话,”纳尔逊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希望路德维格可以走得开心一点儿,当然,这些话太迟,说白了,这也只能慰藉到我们这些活人。”
“我已经联系了国际巫师联合会的代表们,”邓布利多的眼中透出忧虑世人的复杂神情,“希望在你毕业以前,我们不要再看到更差的发展了。”
请: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