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凤凰社,汤姆·里德尔一定会想起他的挚友纳尔逊·威廉姆斯在狭小的寝室里被自己散养的猫暴打的那个遥远的晚上。
万圣节前夜。
霍格沃兹被花花绿绿的南瓜头填满,许多小巫师回到寝室来不及卸妆便倒头睡下,城堡里时不时传来起夜的家伙被自己的妆容吓一跳的怪叫声,但属于纳尔逊和汤姆的寝室却无比安静,安静得毫无节日的狂欢氛围,仿佛是幽灵们缅怀自己的在世时光的集会一般。
汤姆坐在窗台上,一条腿舒展,一条腿搭在窗沿,纯黑的长袍正中挂着一枚沙漏模样的吊坠,黑色的细沙随着小沙漏的旋转不断从一个腔体像另一个腔体滑动,仿佛符合某种轮回的规则,尽管沙砾呈现黑色,但它们仍能在夜色中闪闪发光,蕴含着即便是魔法也难以解释的神奇,他的怀中抱着那只名叫问号的乖巧猫咪,一只手从前到后得捋着它背后顺滑的毛发,另一只手垫在小猫的下巴下方,手指富有节奏地逗弄着猫咪的脖子,从它的嗓子里发出舒适的咕噜声。
他隔着玻璃,注视着窗外的纳尔逊扒住窗台、小心地将手中的宝剑插进一只不停旋转的花盆中的模样,他已经很少见到这位儿时伙伴如此认真的模样了,即便是在纳尔逊最喜欢的魔法史课上,他也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在纳尔逊的背后,繁茂的星星们在云层中穿梭着,和时间的流逝别无二致。
仿佛那个愚蠢的玩影子的算命骗局是他毕生追求的一切,那里似乎有一条通向秘境的小路,连接着一个汤姆一无所知的、纳尔逊真正属于的地方。
“需要帮忙吗?”他敲了敲玻璃,像窗外的纳尔逊轻声问道,身后的舍友发出酣甜的呼声,气流在穿越阻塞的鼻腔与口腔,从平凡的身体里带出庸碌与凡俗的浊气,玻璃将他和纳尔逊一内一外地隔开,而身后的舍友们也并没有和他处在同一个世界。
这种突如其来的孤寂感让汤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手中服侍问号的动作也不由得一滞,怀中的问号不满地抬起头喵了一声,汤姆又开始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怎么了?挠累了?”纳尔逊把寝室的窗户撬开一条小缝,用一只眼睛冲汤姆笑道,“要不你来?我替你伺候它?”
窗户一打开,冷飕飕的夜风便挤了进来,床上的舍友被凉气一激,在梦里裹紧被子,发出了更加刺耳的鼾声,放在以前,他们甚至之感等汤姆睡着了再上床,经过几年的相处,这个冷漠的天才巫师也改变了很多,他们对汤姆的熟悉甚至已经到了去吃饭都要问需不需要给他带一份的程度。
“算了,”汤姆想了想,摇摇头,“外面太冷了,而且你那些东西我可搞不明白。”
“总要熟悉的嘛,”纳尔逊笑得很灿烂,看得出,他做的事情有了不小的进展,“我想你一定不愿意像傻子一样每天被人带着随从显形。”
“那不挺好的?”汤姆打了个哈欠,“比赛的结果怎么样?”
“什么比赛?”纳尔逊放下了手中的扳手,将一堆齿轮一股脑地倒进了花盆里,用魔杖指着它们,随着装置的组装,那柄看似已经插得笔直的利剑正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角度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
“你和邓布利多的那个幽灵万圣节晚宴吃甜点大赛,”汤姆再次打了个更响亮的哈欠,“他之前不是约你比拼一下吗?我看你刚回来的时候肚子滚圆,是赢了吗?”
“胜负欲不要那么强,汤姆,有的时候藏拙比让自己显得像个饭桶更有价值。”
“看样子是输了。”
“……”纳尔逊沉默了片刻,说道,“在吃甜食这方面,我确实远不如他。”
“你还是不愿意输给他。”
“我不愿意输给任何人,”纳尔逊笑笑,“当然,如果胜利没有意义,我也不会去追求什么。”
“这算是有意义的胜利吗?”
“不算。”
“那么什么才算呢?”
“比如把该死的海尔波塞进那个该死的门里?”纳尔逊耸耸肩,一枚小螺母从他的口袋中落下,跌到城堡下的草丛中,他探出头向下一望,无奈地缩回头,“或者帮一些人向命运讨回公道?我和你不一样,汤姆,我没有那种天生强大的魔力,我超越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是来源于他人的馈赠,我有义务完成他们的心愿。”
“就没有什么你想做的事情吗?”汤姆耐心地追问道,“你想要赢的,不为了任何人,即便是纳吉尼、阿黛尔甚至约纳斯,把他们都抛到脑后,只为了你能赢的事情。”
一时之间,窗台上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好吧,”汤姆无奈地摇摇头,“那么如果你做的事情是错的,你也想赢吗?”
“我怎么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呢?”纳尔逊笑道,“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所有人,包括我,都在说你是错的。”
“到时候你们会派出谁来讨伐我?你吗?”
汤姆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嗯”。
“那我选择束手就擒,”纳尔逊乐呵地将扳手揣回口袋,将窗户拉大一点儿,将整张脸都探进来,这副模样在半晚上还怪恐怖的,只是汤姆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侧过身让开位置,听到纳尔逊打趣道,“谁敢和伟大的里德尔大人为敌呢?毕竟您可是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物呢!”
汤姆失笑,看着纳尔逊背着沉重的褡裢灵巧地翻过窗台,将装满工具的褡裢从肩头卸下,挂在四柱床的杆上,坚固的床铺甚至因此被压弯了一些,不过从它本就弯曲的木柱来看,这段时间,它一直都在承受这种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怎么会呢?”汤姆摇摇头,将怀中的信筒丢向纳尔逊,“我想和世界为敌已经很久了。”
“不要再讲这些古早的设定了。”纳尔逊摆了摆手,在空中接到了那只小信筒,展开信笺粗略地阅读,“真有意思,那个艾维似乎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巫师,追我追到这里来了吗?”
“你每天都在摆弄那些星星,不烦吗?”
“这里差一点,以后会差更多的,你应该不想让克雷登斯成为一个中世纪的传说吧?”
“可是现在已经十一月中旬了。”
密室重,汤姆一边埋怨着纳尔逊繁复机械的工作,一边骑在脚手架上,将一枚代表金星的金球卡在半空中由雾气凝成的框架中,这样正巧的时机很难得,错过这一秒,他就又得骑着脚手架追星星了。
在他的面前,以地球作为中心的星系模型正在以一种繁复至极的轨迹缓缓运行着,复杂的移动与时常的闪烁让人目眩神谜,当这台塞满整个密室的巨型模型初建时,汤姆还为它感到过震惊,不断地询问纳尔逊这是否就是真正的宇宙,可当他真的置身宇宙之外,像麻瓜神话中创世的神明一般随意摆弄星体时,这种渺小的震撼感便很快烟消云散,紧接着化为被空虚填满的孤寂感。
代表着他们的蓝色小球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在中心,渺小到有些好笑。
慵懒的白猫躺在汤姆下层的木板上舔着自己掌心的毛,就像工地上戴白帽的监理一样像模像样的监视着两人的工程。
“你说金星这么大,它会孕育生命吗?”
“你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去看看,或者找机会亲自问问,”纳尔逊站在星体中央,时不时躲闪着飞来的行星,“劳驾把那些标着四六五二到四三九六的碎片递给我,我得摆小行星带了。”
汤姆闻言,低下头在地上瞅了瞅,挥动魔杖,将堆在一起的陨石碎片丢了过去,在纳尔逊的接应下,它们很快被星体的引力掌控,进入宇宙的图景中,和头顶的星空别无二致。
纳尔逊从星体中退出,来到汤姆身边,抓住挂在汤姆胸口的沙漏,缓缓扭动着旋钮。
“你想看什么时候的星星?”
“万圣节前夜吧,就是你被问号打的那天。”
“你可真会挑令人尴尬的时间点。”
“这还尴尬吗?该死,我一直以为你让我戴着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时间转换器,没想到只是一个模型的遥控器,”汤姆恶狠狠地说,“枉我还每天给它施展三道防护咒。”
“乐队最重要的就是指挥棒。”纳尔逊笑道,“瞧好了。”
沙漏中的黑色沙砾随着旋钮的转动逆向流淌,而模型中的星体们则按照原先的轨迹飞速后退,漫长的路径与简短的时间让它们的轨迹成为了看不清的幻光,在搅动空气的蜂鸣声中,头顶的星空并不知道它们的轨迹已经被区区人类复刻。
运动很快停下,呈现在汤姆面前的是一片陌生又熟悉的星图,它凝滞在原地,仿佛时间也停滞了。
“我们回到了那天。”
纳尔逊在一旁尴尬地鼓起掌来。
“你应该给天文学教授看这个。”
汤姆撇撇嘴,从怀中摸出一个和纳尔逊送给马人的小银球一模一样的小球,丢向星图中央。
中央的蓝色小球并非坚固的实体,与周围的所有同类不同,它是一团宛若流水的光晕,汤姆掷出的小球在接近它时被引力牵引,融入光晕中,取代了中心的位置。
紧接着,小银球在齿轮的旋转声中打开,漫天星光撒落,十月三十一日、纳尔逊被猫殴打时的星图呈现在两人面前。
每一颗光点都与模型中的星体重合,丝毫不差。
“我觉得它配得上里德尔大人的掌声了,你觉得呢?”
“啊对对对。”
汤姆敷衍地鼓着掌,心中却满是震撼。
“马人信奉的占卜术并非无稽之谈,”纳尔逊站在星图前高谈阔论,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在我们所熟知的宇宙观中,地心说尽管只是更改了参照,但星体的轨迹却变得无比复杂,甚至难以以常规的方法测算,这使得它逐渐被麻瓜日心说的主张取代,事实上,它们只是参照物不同,因简易程度不同而做出的取舍。”
“所以呢?”
十二月上旬,夜。
同样疲惫的汤姆待在星体少了很多的密室中,听着纳尔逊发表他的高谈阔论。
“宇宙中有无数星星,它们相对运动的轨迹是驳杂甚至混沌的,但无数也代表了一个确凿的事实,如果把所有星星都投影在我们生活的地球上,总有一颗星星在某一阶段的轨迹与某个人的一生重合,尽管这和所谓的命运并没有任何关系,但这确实无穷来带的巧合与事实。”
“用魔法可以找到它们吗?”
“不用找到所有,只要找到我们需要的,甚至只需要在某一时段符合的就行。”
纳尔逊像一位看到新生儿的家长一般盯着眼前简略到已经有些抽象的星图,挥动魔杖,星体们飞速旋转起来,四周的星光向中央的蓝色小球射去,而那枚蓝色的小球也越来越大,变得愈发写实,一枚枚星星亮起又很快暗淡,将小球染成灿烂的银色,一条横贯小球的黑色轨迹呈现在表面,那些错过的星光被迷失雾包裹,迅速熄灭,在黑暗处又有重新点亮的星星与之辉映,最终,几乎所有的星星都熄灭了,只剩下角落里一颗暗淡的星在黑色轨迹上留下一条银色的花边。
“马人的魔法根本不在于预测,而在于观测,他们可以用最原始的方法探知到最遥远的星座,这正是魔法的神奇,而我,我的目光已经在云层之上,所以我会比他们看得更远,更真切。”
纳尔逊用马人的语言念诵着遥远的史诗,那道光辉愈发明亮,甚至向黑色轨迹尚未涉足的前方与后方延申而去!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纳尔逊轻声说道,眼中的星光无比炽热,“管中窥豹,以点概面,用残缺的推导完整的。”
“汤姆,这才是占卜,”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密室中,隐藏在星辉中,显露在浓雾里,“这才是命运的模样,我不光要看到未来,我更得看清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