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刺破了所有目击者的视线,一时之间,霍格莫德村的上空仿佛升起了另一枚太阳,在纳尔逊的全力出手下,不断加速的长枪在霎那间就突破了目力所能捕捉的极限,于瞬息之间钉在了霍格莫德北面的一棵野生樱桃树上。
樱桃树剧烈地振颤着,树冠顶端未被摘下的樱桃如瀑布般洒落到地上,它们堆积在树干的根部,将长枪与被长枪贯穿的人掩埋起来。
纳尔逊沿着雷枪破开的道路向前走去,村外被魔法保护的高墙竟被雷枪逸散的热量融出了一个足够两人并肩通过的正圆形拱门,在拱门的断面,通红的沙砾闪烁着新生玻璃的光彩,将路过的阳光折射成一道肃杀的彩虹。
“他不会死了吧?”
汤姆抬起手掩住面部,拱门散发的热气令他有些难受,于是挥舞魔杖,璀璨的冰晶从杖尖涌出,覆盖在灼热的断面上,伴随着一阵烧开水般的蜂鸣,熔融的结晶迅速冷凝,当两人走过拱门时,身后的冰晶脱落,露出了熔炼完成的晶簇之门,看起来很值钱。
“不会,”纳尔逊摇摇头,“他差点儿就跑了,可是并没有想到我会利用相机上的签名追踪他……真是个好运的家伙,竟然停在了长枪爆炸的前一秒。”
“爆炸?”见识过伦敦地下洞穴中爆炸的汤姆悄无声息地向右横移一步,远离了纳尔逊半米,又在他发现前挪了回来,问道,“阿尔法德的病情已经出现人传人现象了吗?你身上应该没什么爆炸物吧?”
“想什么呢?”
“呼,还——”
“当然有啊。”
汤姆还是决定离远一些。
不一会儿,两人就赶到了那棵樱桃树旁,樱桃在树下堆积成小丘,下层饱满多汁的果肉已经被压烂,殷红的果浆犹如鲜血一般流了一地,被干涸的杂草贪婪地吮吸一空,魔法的热量烤熟了大多数樱桃,半固体的热樱桃酱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味。
“怎么有股劣质的酒精味?”
汤姆鼻头皱了皱,嗅着周围混杂着樱桃甜腻的腐烂气味。
“樱桃在六月份成熟,即便霍格莫德冷些,但还留在树上的樱桃无疑是熟透了的,发酵也是情理之中。”纳尔逊解释道,“就像酿酒师的失败产品一样。”
“真恶心。”汤姆挥挥手,保护着他那敏感的鼻子,“我感觉我的嗅觉受损了。”
“希望达盖尔先生喜欢这个味道。”
纳尔逊挥挥手,雷光消散,那根被包裹在雷枪中的魔杖“嗖”的一声从果酱堆中飞了出来,悬浮在纳尔逊手中,空气中的水分被一股莫名的压力挤压而出,清水很快形成了一条环绕着魔杖的条带,如同手帕般从头到尾擦拭着魔杖。
纳尔逊抓住魔杖,甩干上面的水分,上前一步。
“达盖尔先生,通缉犯怎么能到处游荡呢?”
果酱堆抖了抖,纳尔逊警惕地举起魔杖,忽然,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从里面钻了出来。
“可以……咳咳……可以拉我一把吗?”
达盖尔的声音从樱桃中传出,尽管称不上中气十足,但这完全不该是一个吃了那样一枪的重伤员该发出的声音。
纳尔逊与汤姆对视一眼,举起魔杖,警惕着情况不明的达盖尔,而汤姆则挥动魔杖,飓风咒带来的狂风顷刻间就将堆积在树下的樱桃与果酱吹散,露出了带着达盖尔果味的高礼帽。
他的全身仍被鲜血般的果酱覆盖,它们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向地面流淌,直到达盖尔苍白的脸旁和银月般的胡须重见天日。
“您真厉害!”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甩掉挂在脸上的果酱,保持着那副推销商品的虚伪笑容,“这种程度的魔法,很少有巫师可以做到呢!”
“这种程度的魔法,也很少有巫师可以接下来。”纳尔逊用魔杖指着达盖尔的眉心,沉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来英国?”
“请问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很好奇。”达盖尔维持着笑容,说道,“我是个商人,您知道的,我们最推崇的就是等价交换——这是我的原则,只答不问,有点儿不公平。”
“真有意思,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要公平?”汤姆用魔杖指着他,“公平可没有公平到连砧板上的鱼肉都可以享有。”
“我的这具身体已经败北了,但我的灵魂和嘴巴却依旧自由,”达盖尔微笑道,“里德尔先生,您大可不必这样步步紧逼,从刚才的痛苦中,我足以感受到你们的态度,事实上我有些失落呢,毕竟我可是便宜卖给你们了不少好东西。”
“这么说你还能跑。”纳尔逊盯着眼前果酱流淌的达盖尔,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可以,我问一个,你问一个。”
“您可真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我甚至想为您鼓掌了,可是如您所见,我现在有些难以行动……所以您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要来英国,是么?”
“是,”纳尔逊点点头,“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嗯?”达盖尔愣了愣,又猛地开怀大笑起来,胸口的贯穿伤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语言能力,“很棒的小圈套,很棒的玩笑……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为了作为第二塞勒姆最后的罪人结束一切,我需要找一件东西,一件必须摧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达盖尔狡黠地笑笑,“现在轮到我了,威尔特宁先生,您是怎么找到我的……或者说,您究竟是凭借什么才能够从三个我中找到真正的我?”
“很简单,每一位炼金大师都有自己的骄傲,他们愿意把自己的名号留在最自豪的作品上,”纳尔逊顿了顿,望向达盖尔的眼睛,“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台相机并非是发明者留下的作品,那个名字指向的人就是你……不,或者说,你就是在1839年发明了银版相机的路易·雅克·芒代·达盖尔,你在那台能够看穿欲望的相机上用魔力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以此来感受自己的造物每时每刻拍到的每一张作品。”
“您竟然发现了我设置的这个魔法!”达盖尔眨眨眼睛,露出浮夸的震惊表情,“我藏得很隐秘呢!”
“是另一个细致的家伙发现的,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有些倒霉——他是今天早上把东西寄给我的,对于精通炼金术的人来说,靠一个充满魔力并且不断发出声音的签名寻找它的主人只是一件不算太难的小事。”
纳尔逊举起握成拳的左手,在空中张开,一块从木头上削下的铭牌被拴住一根简单的绳子上垂落下来,上面的法语名字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当临近它的主人时,它的光芒似乎更盛了,“您的窥私欲似乎很强,即便在东躲西藏的时候,也不忘关注每一张相片,看样子你有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呢。”
在说到“眼睛”时,纳尔逊加重了语气,达盖尔的表情只微微僵了一瞬,却仍被全神贯注的纳尔逊捕捉到了那个瞬间。
“很好,轮到我了,”纳尔逊放下手,重新握紧铭牌,“你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双眼睛。”达盖尔坦然地说道,“您应该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每个人都有眼睛,你在说废话。”
“不,威尔特宁先生,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在打败了化名为塞勒姆的‘母亲’后,您一定获得了她的眼睛吧。”达盖尔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一双和您的魔法导师盖勒特·格林德沃从伊莎贝尔·麦格那里得到的、宛若宝石一般的绿眼睛相似的黑色眼睛。”
“什么意思?”
“威尔特宁先生,这是另外的问题了。”达盖尔微笑着开口,“现在轮到我了,在获得了城堡灵与麻瓜仇恨的力量后,作为漂泊的旅人,您有没有拥有一双属于自己、属于这里的眼睛呢?”
“你在搞什么鬼!”
纳尔逊的心中升起了一阵仿佛被看穿的恐惧,在以一己之力承担了皮皮鬼多年积攒的狂暴魔力后,他的精神也随着每次使用那不属于自己的魔力而变得暴虐,以至于瞳孔都会变成漆黑的颜色,后来在第二塞勒姆的驻地,那一千多名受害者的灵魂留给他的馈赠正是净化那狂暴无序的情感与魔力,那些得到净化的情感最终选择沉淀的便是自己的眼睛,而可以控制的暴虐魔力也被封存在了那枚小球中。
他的眸子因激动而再次变得漆黑,上前一步,揪住达盖尔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樱桃果酱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迅速滑落,露出了被雷枪贯穿的胸膛——羽毛、鳞片、各种动物的素材塞满胸膛,彼此孤立,它们之间空无一物,甚至连血肉也没有,虚无得仿佛连通着未知。
“恭喜您,您果然拥有了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纳尔逊一把将达盖尔丢到地上,手中的魔杖积蓄着庞大到令人心悸的魔力。
“我是人类,是一个报幕员,威尔特宁先生,”达盖尔捂着胸口咳嗽道,“在每一场戏剧中,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您杀死了黑箱,破坏了剧情,作为闯入者,当您踏入舞台时,您在这幕戏中也扮演者自己的角色,那正是每一位剧作家所避免的机械降神!”
眼看着纳尔逊魔杖尖积蓄的魔力越来越庞大,甚至已经到了撕裂空气的地步,达盖尔不由得加快了他的语速,“您是否有一种感觉……自己的身后总是存在着一个看不清的人,他操纵了您的人生、破坏了本属于您的情节,将不属于这一幕的角色硬生生地安插到下一幕中,我可以告诉您谁是始作俑者,但相对的,您可能会从机械降神变成线索人物。”
“装神弄鬼!”
纳尔逊高举魔杖,一只铁拳从头顶的虚空中迅速凝聚,轰然砸向地面的达盖尔。
“不过您确实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达盖尔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推销员般的笑容,“我知道您还想问什么问题,为什么我会把相机以那样低廉的价格卖出去——这是剧目外的故事了,作为一个相机制作者,我最常打教导的人,除了摄像师,就是记者了。”
亚历山大的铁拳碾过樱桃树的树冠,带着被砸遍的樱桃树一起落到达盖尔的身上。
“恭喜您,威尔特宁先生,”达盖尔狼狈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在来英国之前,我看到了很有趣的事情——美洲对太阳的崇拜由来已久,而经过不久前的事故,不少东海岸的麻瓜们都认为自己看到了神迹,我们知道,强大的巫师在麻瓜的传说中往往以神明的形象现身,他们甚至在推崇您的图腾呢。”
可纳尔逊并没有听到他的话,铁拳落下,砸入地面数米之深。
“什么?记者?”
可是已经被巨力冲撞得融入泥土的达盖尔不能回答他的问题了,下一秒,滞留在达盖尔体内的爆炸魔药在铁拳的挤压下迸发出炽的光和灼的热,汤姆暗道不妙,飞身向前,搂住目光茫然的纳尔逊,在爆炸袭来的最后一秒幻影移形离开了。
“该死,我就知道!”霍格莫德另一边的山头上,汤姆跪在纳尔逊身旁,愤怒地拍打地面,“斯莱特林说得没错,过度使用皮皮鬼的魔力果然会给纳尔造成影响!”
他努力地回忆着上学期离校前斯莱特林专程教给他的言灵术魔咒,用魔杖重重地按在纳尔逊的胸口。
漆黑的巨蟒从汤姆身后浮现,将纳尔逊一口吞下。
忽然,一道清越的隼鸣声从纳尔逊的身体中响起,柔和的银光荡漾在他的身体表面,愈发明亮,竟然能够瓦解言灵术的魔力,漆黑的墨色从他的眼中流出,混入体表的银光。
紧接着,一双虬劲有力的翅膀猛地在纳尔逊身后张开,一只水墨般的隼拔地而起,冲向太阳,它的眼框中是一双人类般灵动的黑眼睛,仿佛有真正的情绪一般。
它飞上高空,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抱歉,汤姆。”
汤姆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些力道。
“我有些激动了,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没问出来……竟然被可笑的小把戏扰乱了心智,真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