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海洋才显露出它磅礴且危险的一面,幽深的海水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荧光,那是深海的捕食者诱惑猎物的饵食,仿佛塞壬的歌声一般吸引着无知的鱼群。”
“被太阳蒸腾的水汽在我们的头顶凝成监牢铁壁般黑压压的乌云,在阴风的呼啸声中,海浪一波波地涌向这艘风雨飘摇的小船——或许它确实是一艘庞大的邮轮,但面对无垠的大海,它的庞大也微不足道。”
纳尔逊站在船首,双手背在身后,眺望远方,墨汁般的海水挤压出浑浊的泡沫,它们在瞬即间于浪花里诞生,又在瞬息间于碰撞中毁灭。
“氛围感确实很足了,纳尔,但是请你能不能不要念出来。”汤姆从那本《梅林,治国安邦却家中起火?》中抬起头,望向船头摆出奇怪造型的纳尔逊,不满地说道,“你在尝试什么新的歌剧形式吗?大艺术家阿不思·邓布利多?”
“这是旁白,汤姆,”纳尔逊转过身,表情郑重地说道,“一般在文学作品中,当主人公即将面对天灾或者难以抗拒的危险时,天地总会产生一些惊变,比如乍起的狂风、压城的黑云、壮观的闪电。”
“哦,这样啊。”汤姆举起夹在胳膊下面的黄铜望远镜,小心拧动着上面的旋钮,在环顾一圈后,他望了船舱一眼,耸耸肩,说道,“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海难听起来挺吓人的,但那艘幽灵船还是不见踪影。”
顶层的船舱几乎都熄了灯,乘客们在阴云下安睡着,只有一间小小的舷窗还开着一条缝,一抹显眼的金色正在舷窗后晃动着。
“海难?”纳尔逊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这船如果能沉,我就把水里面拖着的锚给吃了。”
“不要骗吃骗喝。”汤姆撇撇嘴,将黄铜望远镜放了下来,“我准备去睡觉了,你呢?”
“等我朗诵完,我就去。”
最后一扇舷窗关上了。
“阿黛尔应该是睡了,”汤姆确认了一眼,说道,“这个小姑娘很没用安全感,今天白天的时候还嘱咐我一定要看好你,不要让你意气用事。”
“像个小大人一样,”纳尔逊温柔地看了一眼舷窗,他和汤姆似乎要把自己失去的童年在阿黛尔的身上补偿回来,但在柔情之后,他们仍要面对自己的使命,纳尔逊正色道,“汤姆,你刚刚发现了什么吗?”
“在正北方向一百海里,有一艘老式木船,逆着洋流,跑得比飞天扫帚都快。”
“能确定在哪吗?”
汤姆没有多说,上前一步,抓住纳尔逊的胳膊,消失在了甲板上。
空出的空间迅速被空气挤满,在甲板上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清风,那扇关上的舷窗又打开了,阿黛尔探出头,担忧地望着空荡荡的甲板。
“不用担心。”
胸前挂着相机的企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头,站在阿黛尔的舷窗前笑着说道。
他一边安慰着担忧的小姑娘,一边举起魔杖,一道彩虹般流转着光华的镀膜从他的脚底缓缓覆盖船身,紧接着,数道黑漆漆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站在企鹅的周围。
“保护好这艘船,不要再让威尔特宁大人因为多余的牺牲懊恼了。”
黑袍圣徒低下头,分散到了周围海域的各处。
而此刻的纳尔逊正在体验失重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把幻影移形的落点选在半空中!”他扯着嗓子,虫一旁同样在下坠的汤姆喊道。
“这怪我吗?!”汤姆扯着嗓子回应道,“你自己把蜉蝣放到天上,怪我吗?!”
“好吧!”
纳尔逊闭上眼睛,感受着快速下坠带来的痛快感,他的心脏迅速跳动着,几乎要盖过风声,在下坠了十秒后,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艘狭长的、朴实无华的、仿佛从博物馆中驶出的橡木桨帆船正在浪花汹涌的海面上肆无忌惮地飞驰着,正冲着邮轮的方向进发。
这艘船吃水线以下的位置爬满了藤壶和其他不知名的海洋生物,甲板上也布满了伤疤与腐烂的污痕,隐约间可以看到被海浪冲上船的鱼正在窒息中扑腾挣扎着。
两排船桨的桨板早已被海水腐蚀殆尽,只有握杆还在空气中整齐地滑动着,仿佛船舱中有不知疲惫的水手在勇敢地与海浪搏击。
这艘桨帆船的桅杆也早已倾倒,只留下半截木桩耸立在原地,船帆与海盗旗帜也不见了踪影,这艘船浑身上下完好的地方只剩下船首的诡异撞角——一个干枯的人形物体正奋力挥舞着双臂,仿佛在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奔跑。
在纳尔逊和汤姆下坠的过程中,那具干枯的身体也察觉到了异动,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望向飞速下落的两人。
纳尔逊在空中调整着下落的体态,在齿轮的蜂鸣声中,他的周身开始流转着银色的流光,在蜉蝣的帮助下,纳尔逊很快调整为了头向上的姿态,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艘早该沉入大洋底部的幽灵海盗船。
船首奔跑的阴尸奴隶放慢了摆臂的频率,双手向上一举,一面破旧的海盗旗帜缓缓浮现在船体的上空,它迅速膨胀,很快变得比海盗船还要大,浓郁的黑魔法气息包裹着旗帜,似乎只要碰到便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与此同时,幽灵船猛地加速,向着远处的邮轮靠近,想要摆脱这两位不速之客。
但纳尔逊并没有在意那面旗帜,甚至当他即将与海盗旗上的黑魔法接触时也没有任何动作——因为那完全不需要,一道近乎黑色的墨绿光束从天而降,顷刻间在纳尔逊脚下轰出一个两米粗的窟窿。
眨眼见,纳尔逊穿过海盗旗,靠近了船体,但此刻冒险桨帆船号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他的身后猛地绽出银光,蜉蝣们推着他向前走去,银色的菱形平台在他的脚下缓缓成型,与幽灵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但追上它可远远不够,若是放任它靠近邮轮,或许会增添不必要的伤亡,纳尔逊站在银板之上,身形如同峭壁之上的松柏一般在狂风中巍然不动,在海水环绕的环境中,他的血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它雀跃着,促使他抽出了那根十一岁时获得的黑胡桃木魔杖,在抽出魔杖的瞬间,一股兴奋的情绪从脑海、从心脏中出发,顺着血管流向小臂,进而传导在魔杖当中,纳尔逊甚至有了种手握老魔杖的错觉,仿佛站在海上的他无所不能!
“汤姆,你有兴趣看看海边的威尔特宁吗?”
在远处相对平静的海面上,一个个打扮怪异的人从船舱中走出,他们中的有些人正是前不久在波士顿参加会议的万国代表,有些则是新派往美国的巫师,各国巫师的情报能力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嘉德骑士团可以发现海面上的异状,他们自然会对此有所察觉,但相比漫无目的的大海捞针,跟着这两个直戳第二塞勒姆的年轻巫师无疑是更好的选择——没有人会相信那种诸如“路过的两位好心人”之类的鬼话,他们早已查明了纳尔逊和汤姆光明正大的行程——就是冲着第二塞勒姆来的。
但在走出船舱的瞬间,他们就发现了人数众多的同行,紧接着,那些穿着黑袍的圣徒出现在他们面前,企鹅替阿黛尔关上舷窗,走到人群前,慢条斯理地行了个巫师礼,礼貌地说道,“各位晚上好,真是难以想象,这么多巫师竟然会挤在同一艘麻瓜的邮轮上。”
眼前的场景若是被某个起夜的旅人看到,恐怕会以为甲板上正在进行一场别致的化妆舞会,而主题则是“如何穿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纽蒙迦德?”被围住的巫师们警惕地望向四周,有人发问,“格林德沃来了吗?”
“格林德沃大人很忙,他还在波士顿处理一些事情,”企鹅拍拍手,身后的圣徒捧出一架架黄铜望远镜,靠近人群,“我理解各位对魂器的好奇,但是劳请各位旁观就好,顺带一提,和麻瓜一起待在这艘船上这么久,各位有没有什么难以适应的地方呢?”
在场的巫师在此并非为了找麻烦,他们明白面前的圣徒并非带着恶意,否则趁他们熟睡的时候绑票岂不是更好的方法,他们稍微放下了戒备,从各自面前的圣徒手中接过了黄铜望远镜。
“在下观察各位很久了,恕我直言,你们在麻瓜中如同夜空的星星一般显眼,”企鹅一边向他们展示望远镜的用法,一边说道,“其实各位明白,随着麻瓜科技的不断发展,他们不再是几百年前任我们宰割的弱者了,学习他们的风俗习惯并非难以接受的耻辱之事。”
万国代表们表情各异,有人认同有人纠结有人嗤之以鼻,但并没有人在这种时候发表什么高论。
“请将舞台留给我家大人。”企鹅弯腰行礼,吩咐圣徒们散开,“这些望远镜是纽蒙迦德的产品,就作为见面礼物送给各位了。”
巫师们摆弄着手中的望远镜,比传统望远镜更加清晰、视野更远、甚至能够拐弯的望远镜很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他们纷纷举起望远镜,望向北方的海域。
“您怎么称呼?”一个东方面孔的巫师并没有着急观看战局,他靠近企鹅,轻声问道,“我们对你们这边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但据我所知,格林德沃的主张似乎和您说的有很大出入。”
“我叫企鹅。”
“那份报纸的通讯员吗?久仰久仰!”
“那不值一提,先生,”企鹅举起望远镜,答道,“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梅尔干吗!”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法国男巫,他将手中的望远镜塞给旁边的随行者,大声问道。
“先生,麻瓜们在休息呢,我们可不想把整船人打昏。”企鹅快步走近,小声提醒着。
“抱歉,抱歉,看到熟人有点儿激动。”
在纳尔逊和汤姆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幽灵船上不断有浑身散发着幽幽绿光、眼框中飘荡着鬼火的海盗骨架从甲板上的破口中爬起,挥舞着腐朽的弯刀和缺少弓弦与弓箭的长弓向靠近的两人射击,它们的弓中射出的是一道道炫目的魔咒,而挥舞的弯刀则会被径直丢出,很快在手中重新凝聚一把白骨制成的狰狞长刀。
汤姆刚想清扫这些障碍,他们就被隐匿在黑暗中的蜉蝣射穿了,那些飞来的投掷物与魔咒也被尽数阻挡,丝毫没有阻碍两人前进的步伐。
“我去解决它。”汤姆的衣袖中鼓动着黑烟,加速靠近了纳尔逊,主动提议攻坚,“你掩护我,打烂这艘破船,让我看看威尔特宁的威力!”
“没问题。”纳尔逊止住前冲的势头,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望向汤姆飞速前进的背影,举起手中的魔杖。
“来吧……接舷战!”
海上湿润的空气滋润着纳尔逊的皮肤,他感觉到这些水汽似乎都能成为他对抗敌人的武器,但相比脚下无边无际、取之不竭的海水,水雾无疑还是太过保守了。
“哗——哗——哗——”
幽灵船前方的海水竟随着纳尔逊手臂挥舞的动作高高涨起,一道遮天蔽日的海浪迎头打来,冲入巨浪的幽灵船船首高高抬起,顷刻间,船身垂直于海平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巨浪拍进海底。
但搭载了海尔波魂器的幽灵船也并非等闲之辈,它紧贴着海洋向上冲去,竟有种如履平地的感觉,船首的雕塑指挥着海盗们展开反击,阻碍着汤姆的脚步,它甚至回眸一笑,干枯的脸上露出浓重的嘲讽意味。
“不愧是自大狂的船。”
纳尔逊也笑了。
倘若此刻是白天,那么幽灵船一定会发现自己头顶的阳光被一道船型的阴影完全遮盖了,但在黑暗中,它并没有察觉,在高昂的浪头上,一艘由海水凝成的大船正展开风帆,龙首般的撞角带着浓重的杀机,凶悍地向下猛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