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科尔夫人站在办公室的房门前,面露焦虑地打着招呼,“进来坐吧。“
“纳尔逊,汤姆。”坐下后她望着两人,面色诚恳地说道,“抱歉,我没有想到昨晚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您不必道歉,夫人。”纳尔逊隔着办公桌,目光诚挚地望着科尔夫人,“没有关系的,是我们没有考虑到大家的想法。倒是我们,应该早点来给您道歉的。”
科尔夫人并不言语,只是直视着纳尔逊的眼睛,她看到从狭小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笑容更和煦了。她恍惚了片刻,看到纳尔逊面光的头发呈现出阳光般的金色,背光的一侧是隐匿在阴影中闪闪发光的银色,似乎这才是他本来的发色一样。
“克里斯蒂安很不容易,即使是在孤儿院这种地方,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前的纳尔逊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进入到阳光里,成为了一个金色的整体,她苍白地辩解道,“其实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我想见过她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认为。”汤姆在一旁幽幽地说,他靠在靠背上,整个人都躲在阳光所分割出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善良的孩子可不会偷东西,这可是您教给我们的,不是吗?”
“我去让她把偷的东西还回来,并且给你们道歉,我只是……她只是个孩子啊……”她后仰着闭上眼睛,把脑袋埋到椅背里,觉得天气有些冷,裹紧了外套,不再言语。
“科尔夫人,我们是来帮助她的。”纳尔逊诚恳地说道,“我们的邓布利多教授,您见过的,他对青少年心理很有研究,我们都希望西城孤儿院的孩子们能够健康成长……”
“好吧,”科尔夫人似乎觉得暖和了一些,也不知是出于对邓布利多的信任还是对纳尔逊的信任,她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那孩子有些敏感,我带你们去找她。”
“不用了。”
和邓布利多来找汤姆时的场景如出一辙,办公室的房门打开后,一个戴着报童帽的身影站在门外,她抬起沾着煤灰的小脸,皱着鼻子,恶狠狠地、毫不畏惧地昂着头与站在最前面的纳尔逊对视,像一只受伤的守护着自己最后领地的小兽一样。
纳尔逊也低下头,和克里斯蒂安对视着,他想像当初邓布利多来找他时那样摆出一副笑眯眯充满亲和力的表情,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坦荡荡地静静注视着她,细细地打量她的面庞。克里斯蒂安仿佛刚从烟囱还是锅炉房之类的什么地方钻出来,皱着的鼻头和脸颊上蹭了一层煤灰,她的面庞上有些风霜带来的皴裂,从黑色的污渍底下透露出一丝察觉不出的孩童的红润,她乌黑的头发尽管干净明亮,但是被破烂一样的报童帽压得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生性好动,全靠母亲跟在屁股后面打理仪容,而令人难过的是,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失去了他们的母亲。
纳尔逊从她乌黑的眼珠里看到了怀疑、害怕、坚强、执拗、不屑等一系列复杂的情感,这让这个冷漠的女孩看起来生动多了,这张营养不良的苍白的脸像极了更早时候的汤姆,他也曾经怀着这样怀疑又执拗的眼神冷冰冰地和纳尔逊对视。
“哦,克里斯蒂安……”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只有一秒钟,科尔夫人掏出手帕,摸向克里斯蒂安的脸。
她似乎很抗拒这样的接触,低头躲开了,留着科尔夫人的手僵在原地。
“钱我会还你的!”她率先躲开了和纳尔逊对视的眼睛,把一个钱包丢到他的怀里,转身穿过走廊跑向楼梯间。
“没事的,我们会帮助她的。”汤姆握了握科尔夫人僵在空中的手,出门跟上了追着克里斯蒂安跑上楼的纳尔逊,“相信纳尔。”
当汤姆跑上楼时,他看到了正在纳尔逊以前房间的门口对峙的两人。
“来找我算账吗?“克里斯蒂安瞥了一旁的汤姆一眼,就这样抱着胳膊堵在门口,既不出门,也不让两人进去。
汤姆看着她的身影,站在纳尔逊旁边,没有说话。
“我说了,钱我会还你的。”她努力地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因为身高不够而显得有些可笑,又有点儿可怜,“你们两个大男人堵在这里,不觉得羞耻吗?”
“我叫纳尔逊,纳尔逊·威廉姆斯。”纳尔逊伸出右手。
“威廉姆斯,是的,你可是西城的大人物……”克里斯蒂安的情绪有些激动,“没错,我是偷了你的东西。我认栽了,我会把钱还给你的,你难道还不满意吗?”
“我是来帮助你的,克里斯蒂安。”纳尔逊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尽量展示着自己的亲和力,“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再怎么下去了?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你大可以洋洋得意地站在干岸上看着我们这些在水里溺死的人。”她没有握手,而是一字一顿小声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难听的嘶吼:“你为什么!就非要!管我的闲事呢!”
“克里斯蒂安……”纳尔逊想起了早餐时姨父读的泰晤士报,头版新闻便是警方抓获在逃十年拐卖儿童团伙,联想起科尔夫人所说警察局送来了几个孩子,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女孩的来历。即使是自己熟知的现代社会,这类令人深恶痛绝的犯罪行为也屡禁不止。一个路边随便买的钱包和几英镑几便士的零钱对巫师而言并不重要,反而是这个女孩的眼神更让人心生怜悯。
“不要用那么一副恶心的眼光看着我,像教堂里那些恶心的神父一样!我是个小偷!”她有些歇斯底里了,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一巴掌打开了纳尔逊的手,不再压抑声音地冲着他吼道:“你的眼神就和红灯区看着妓女的嫖客一样令人感到恶心!”
头顶的没钱开的电灯微微晃动着,地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汤姆从这个女孩的言辞里感到了她和孤儿院里其他孩子的不同,她似乎懂的很多,她真正活在垂暮的大英帝国那粉饰太平的光鲜亮丽下照不到太阳的臭水沟里,或者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你们凭什么帮我?你凭什么那样看着我?你凭什么就能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火炉旁边读书?凭什么你说帮我就能帮我?”她忍耐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面色凄切地无声哭泣着,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流一般一泻而下,瞬间爬满了整张脸,面颊上的煤灰和泪水混合,在她的脸上晕染了一道道狰狞的油彩,也不知道这些泪水忍受了多久——或许是一早上,又或许是好几年。
周围房间里的孩子听到走廊里的喊声,小心地推开房门往外探头探脑,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们马上吓得把头缩了回去。
“你们凭什么?你们以为我不想像你们那样吗?你们以为我想做个贼吗?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能够理解我这种下水道里的臭虫?你们能够想象一个七岁的女孩如果一天不偷到三个钱包就要被卖去做雏妓吗?你们能想象一个人不仅职业是个贼,还是个怪胎吗?”她抬起了自己的胳膊,一声强烈到难以想象的爆鸣在走廊里回荡,头顶电灯上的灰都落了下来,走廊里的空气开始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威廉姆斯,你有家人,所以他们羡慕你,里德尔,他们怕你!但是我有什么?我只能偷钱去买糖果讨好他们,然后他们发现我被两个人堵在走廊里,都吓得躲起来了!你们偷过东西吗?人只要偷过东西就再也不会干净了,你们知道吗?”
克里斯蒂安又哭又笑,已经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了,她身旁走廊墙壁的墙皮在某种巨大压力的扭曲下产生层层裂纹又剥离开来。
“你们快走!快滚啊!不要再靠近我了!”克里斯蒂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的声音突然低沉凄切下来,有些尖锐又无力地喊道,“快跑吧,我控制不了它了……”
纳尔逊抽出魔杖,正准备击晕眼前的女孩,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汤姆突然有上前,挡在他的面前。
“不是默然者,只是情绪激动。”汤姆面色平静地走到克里斯蒂安面前,低头望着她,不带一丝语气地开口,“我偷过东西。”
克里斯蒂安看了他一眼,红着眼睛低下了头,后退一步,走廊里的压力小了一些,纳尔逊把魔杖收回口袋,后退一步,把空间留给两人。
“你也不是个怪胎。”
汤姆甩甩胳膊,紫衫木魔杖被他干练地握在手上,他又往前一步,克里斯蒂安又后退一步。
“我们来找你不是为了什么破烂钱包,你和我是一类人。”汤姆举起魔杖,熟练地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弧,他的左手中出现了一顶和女孩头顶上一样、但是崭新的报童帽,他又往前一步,“你拥有魔法的才能,克里斯蒂安·朱维尔,你是一个巫师。”
克里斯蒂安没有再后退,她抬起哭花的脸抬头望着汤姆,眼神里多了期盼和更多的害怕,汤姆用魔杖敲了敲她的头顶,破旧的报童变成一团黑烟,很快地升腾、消散了,他把手里崭新的帽子扣到女孩的头上,又皱着眉头把它挪正,侧身穿过她旁边进入房间,熟练地从桌子底下拉出一把椅子。
克里斯蒂安转过头看着仿佛进自己家的汤姆,走廊里的异状完全平息,可怜的墙皮也不用担心离开它们的家园了。
“不请我们进来说么?”汤姆保持着皱眉头的表情,这才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