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铎”的钝响声中,朱由栋等人乘坐的官船靠在了后湖湖心中最大的环洲岸边。
下得船来,早有收到消息的南京户部官员前来迎接。为首的一只黄鹂和两只鹌鹑。跟在这三个八、九品小官后面的,还有十多个身着百姓常服窄袖,一看气质就是书生模样的人。
“臣学生等拜见太孙殿下。”
“免礼免礼,诸位辛苦了。”
到底是刚才在船上对自己的手下进行了一番教育,曹化淳等人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地方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所以,看到太孙殿下深深弯腰对这些低级官吏乃至布衣还礼后。曹化淳等人也齐齐深弯腰,对着岛上诸人行礼。
“这”一众高官对着自己这些卑微小人物行如此大礼,着实让这些官员和布衣们感到了惶恐。
“呵呵,这位卿家怎么称呼啊?”
“小臣当不得殿下卿家称呼。小臣张勇,现在忝任南京户部照磨所照磨。这两位是小臣的副手,户部检校。”
“嗯,那些后面的,便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了吧?”
“殿下明见万里。”
老朱是一个大英雄,但也有普通老农常有的毛病:对自己家人极好,对臣下极为苛刻。
亲王郡王的俸禄极高,普通官员的待遇极差这个就不多说了。具体到国家户籍统计、复核、清理入库、日常保管这件事来说,全国各地每十年清理、新造一次黄册,然后逐级上报,最后全国黄册统一送到后湖集中。总的来说,每次新造黄册到了后湖的时候,其数量接近十万册。这么多的户籍资料,要逐一审阅、复核
如此庞大的工作量,当然不是户部日常工作人员能够完成的。但是吝啬的老朱又不愿意加发办公经费雇人来弄。闹到后来没有办法,老朱一拍脑袋:让南京国子监的学生们去弄!既省下了办公经费,还给学生们提供了实践工作经验于是,每年新造黄册入库后,由国子监监生上岛进行审阅复核就成了定例。
“呵呵呵,诸位监生且近前来。孤虽然是太孙,但其实这会还不到七岁,看起来没那么可怕吧。”
“呵呵。”后面白身的监生们听到太孙这样的话,其紧张感顿时减缓了不少。几个胆大的也敢于贴近了上来。
“学生严兴文等见过太孙殿下。”
“好好好,嗯?严监生,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随着朱由栋的提问,他身后众人齐齐的把眼光集中在了严兴文的双手上。哎哟,这是手吗?满手的冻疮,有的冻疮已经溃烂流脓了。
更有曹化淳这样嗅觉异于常人的宦官,隐隐的闻到了一股臭气:出身贫寒的曹化淳知道,这是一个人在许久没有洗澡的情况下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的体味儿。
再仔细看这位严监生的衣着,厚棉衣已经多有板结,毫无疑问,这样的衣服其御寒能力是严重不足的。
这个,反差有点大啊。刚才太孙不是说,这里是国家根基所在吗?怎么替国家维护根基的工作人员,就是这个待遇?
一想到这里,曹化淳这样已经十八岁的少年还勉强沉得住气。而他身后的只有八、九岁的王承恩、李怀忠、张世泽等人,纷纷的变了脸色。转过身来对着户部尚书张士佩怒目而视!
“呃殿下,诸位容禀。”讪讪的扯了扯嘴角,张士佩满脸苦涩的说道:“环洲这里,存放黄册的架子是木头做的。而黄册本身全都是纸张。所以,整个环洲都是不准生火的。因此,便是冬天,这里也是不能用火盆取暖的,也因此”
穿越前,朱由栋是一名历史爱好者。阅读过很多关于明代黄册的文章。在这些诸多的文章里,所有的作者都不约而同的指出:虽然明代黄册管理也存在各种问题。但是他们也创造了一个奇迹:从黄册第一次入库到明朝灭亡,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以木材和纸张为主的黄册仓库从未失火!
天朝太祖曾经说过,历史,是由人民来书写的。而今天,朱由栋站在这个地方,真实的感受到了伟人这句话深刻的内涵。
他就站在活生生的历史面前,面对着创造了举世都难得一见奇迹的,却又付出了极度艰辛甚至生命的这一群普通人!
“诸位为国家根基操劳,辛苦了。”再一次深深俯身行礼后,朱由栋起身:“张司徒。”
“臣在。”
“为了避免火灾,环洲岛上不能生火取暖,这个孤是理解并赞同的。但是,你看看这些监生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户部让人帮忙做事,就不能给他们更换新衣吗?就不能给他们做几副手套吗?还有!你闻闻他们身上的味儿,这都多久没有沐浴了?这可是冬天啊!嗯,不用问你孤也知道,他们晚上入睡,估计也是没有热水泡脚的吧?”
“臣臣惶恐。只是国朝自开国以来,征调监生上岛清理黄册,从未开列此项经费啊。臣,臣也不敢违背祖制啊。”
我哎,我的大明太祖啊!您老人家是有多抠门?不过这张士佩说祖制?哼,大明立国两百多年,公开的,变通的,不知道多少祖制被改掉了。为什么这么一条小小的祖制却不愿去动?
“严监生,你们在岛上,可能吃到热食?”
严兴文苦笑了一下:“殿下,环洲不能生火。每日吃食,都是伙房在其他岛上做好,再由船只运送过来,到了这里,早就冷了。”
“张司徒,难道不能让这些人每日到其他岛上去吃点热食,泡个热水澡么?”
“殿下,国朝早有成例。黄册统计事关国家大计,一旦开始,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进岛人员不得离岛。”
“哎那孤再问,他们在岛上要如此辛苦多久?”
“这个,殿下,确实没有定数的。”
“什么叫没有定数?哦,对了,孤记得最近一次新造黄册,是在万历三十年,也就是五年前。怎么现在还有监生在岛上做事?这都快五年了啊!再有五年,新的黄册又要入库了!”
看到朱由栋已经要暴走,张士佩干脆的跪了下来:“臣就此事有详情奏上。”
“起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