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谢劲竹探班计划太过匆忙,从制定到执行,只有短短两天,导致邢焰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手忙脚乱,差点没能赶上。
谢劲竹被一个电话叫到表演班的时候,以为邢焰也去,一下子还挺感动。师门三人为了支持小师弟事业发展的第一步,倾巢而出,简直是谢劲竹梦想中的样子。
结果到了表演班的大厅,谢劲竹看到邢焰笑容可掬地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谢劲竹心里咯噔一声,远古的记忆瞬间涌现,以为邢焰又要往他这里“倒垃圾”了。
不过也就是因为上一个丢过来的关琛,品性良好、表现优异、为人靠谱,谢劲竹这才没有拔腿就跑。
“他是?”谢劲竹手脚冰冷地问。
“楼下蛋糕店的小哥,来送蛋糕的。”邢焰说着,取出一些钱递给了小哥。小哥感谢后道别离开。
门口开合,冷风灌入。谢劲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为了以最精神的面貌去见小师弟,换上了最喜欢的皮衣,所以才感觉手和脚都有点冷。
“怎么突然买蛋糕?谁生日?”谢劲竹疑惑。
“有三个学员跟经纪公司签约了,”邢焰傲然解释,“大家准备给他们办一个送别会。”
谢劲竹惊讶了,“真的假的?”
邢焰表演班年终大戏的传统,他是知道的。其实这算是一次推介会,用于促成前来观看的经纪人签约学员。
今年的时候,谢劲竹作为谢劲竹工作室的代表,被邀请坐在了台下,邢焰还向他允诺,如果看上了哪棵好苗子,会优先推荐给他。
谢劲竹被坑怕了,当然婉拒。他如今收人很慎重,先看品性,再看天赋。在座的没有一个人品性和天赋能比肩关琛,谢劲竹打定主意宁缺毋滥。
但因为今年收获了关琛,谢劲竹恢复了在邢家班的编制,作为大弟子,他愿意让工作室变成“实习单位”,让表演班的孩子们过来实习,接触一点圈子里的事,有助于将来跟任何公司签约的时候不容易被骗。
年终表演结束后,不是每年都有人能被签约的。
往常的时候,有一个能被签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而今年一口气有三人签约,虽说签下的都不是什么大公司,但毫无疑问,算是表演班开业以来的一次大突破。
“这么快就哪小师弟当招牌了?”谢劲竹十分惊讶。
“是他们自己演得好。”邢焰说,今年的年终表演,大家排练得都很认真刻苦。那时候《极限男人》还没播出,关琛同期表演班同学的名气,还没来得及施加在他们身上。
“不过没关系,以后签约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邢焰枯薄的眼皮下,双眼闪烁精光,视线仿佛穿透到了不远的未来。
谁也没想到,关琛出名能出得这么快。
先有《今晚可以去你家吗》,后有《极限男人》,紧接着是《黑蛟龙2》和《警察的故事》,短短两三个月,关琛就顺势走上了演艺道路。
什么当演员的最佳年龄黄金、学表演的时期,在关琛这里统统不起作用。
像是气运加身,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让路。
邢焰当初抱着侥幸的心理将种子种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长开花,如今更是可以收获了。
“我觉得,宣传的声势稍微低调一点比较好。”谢劲竹提出建议。
拿优秀学员作宣传,本无可厚非,而且当初他说好无偿教导关琛表演,等关琛出名后以名声反哺表演班。双方都同意了这场交易。但如果对外夸张宣传只要报班上课十天,立马成为下一个关琛!、以关琛为例,邢家班演员速成秘籍!这类奇怪的东西,只会折损口碑。毕竟关琛的天赋根本没法复制。
谢劲竹生怕邢老师因连续十几年失败,终于一朝翻身,从而失去了理智,搞虚假宣传。
“我有那么笨吗?”邢焰露出发昏的表情,大喊:“我又不是没见过钱!怎么可能那样搞我们邢家班做大做强的希望种子!”
听着邢焰像一只妙蛙种子似的叫唤着“种子种子”,谢劲竹逐渐放下心来。
邢焰偷偷摸摸把前台的一叠传单藏好,转身让谢劲竹赶紧走,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谢劲竹说着“对对对”走到门口,突然醒悟过来,本来他时间算得好好的,如果不是要过来这边,他早就在机场了。“所以这次把我叫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邢焰也“对对对”老年痴呆一样想起了正事,走去办公室把耳钉小哥拽了出来,让谢劲竹去京城的时候,把这小子也带上。
谢劲竹来不及当场质问原因,告别邢焰之后,带着耳钉小哥到楼下。谢劲竹原先想坐上驾驶座,结果耳钉小哥动作更快,提前一步入座。
谢劲竹笑了笑,没跟对方客气,因为两人足够熟悉。
在谢劲竹一年年收容并处理“垃圾”的日子里,即便内心再苦不堪言,他每年春节,也还是会去邢老师家里拜年送礼。
耳钉小哥是邢焰的孙子,邢焰几乎是看着对方从小孩长成大人,再从大人长成一个染黄头发、戴耳钉、穿带刺衣服的大人。虽然每次见面常常会认不出对方,但认出之后,他们关系还是挺好的。
比如今天见面,谢劲竹也消化了一番对方的变化——把黄发换成了银发,嘴唇上还多了个唇钉,也不知道登机安检的时候要怎么办。
“你去京城干什么?”谢劲竹不知道是不是邢焰终于忍受不了孙子这个样子,所以托他带去京城丢弃,来个眼不见为净。
邢云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说:“去找吴蒙。”
“哪个吴蒙?”
“你拍电影的,不知道那个吴蒙?”
“我是担心你不知道!”谢劲竹大喊一声,降下了一点车窗,试图让风吹头发,营造出狮子一样的威严。但没什么用,邢云帮人帮到底,把车窗降到了最低。冷风呼呼地吹在谢劲竹的脸上,冻得他鼻头都疼了,连忙缩着肩膀把车窗关回去。
吴蒙是名演员,跟邢焰同时代,以拍喜剧出名,有不少的经典作品,和他的搭档纵横喜剧届长达十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自从跟搭档散伙之后,他的事业节节下跌,被外界嘲笑离了搭档就什么都不是。一名演员就算再有经典傍身,久久不能创造价值,依然会被时代抛弃。吴蒙后来逐渐没了表演的机会,只能接些边边角角的小角色来演,基本算是淡出了影视圈。现在年轻一点的小孩甚至都不认识他了。
“你找他干嘛?”谢劲竹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决定。他好奇地猜测:“不会是想招聘他,邀来表演班教学员表演吧?”
邢云点点头,说:“商业机密。”
谢劲竹笑了,夸:“不错。厉害的喜剧演员,基本转型演正剧也不成问题。反之则不然。”他是看着吴蒙电影长大的,入了行之后,也知道吴蒙表演水平的厉害,开班授课绰绰有余。
邢云用沉默表示同意,继续说,跟吴蒙打过电话,得知对方在《警察的故事》里演个小角色,他就带着任务过去,当面接触接触。
谢劲竹问:“怎么让你去邀请?”
邢云说,表演班其实都是他在管理,邢焰只负责上课和捣乱。他相当于经理,招聘其他演员来讲课,也是他做的决定,所以由他去找吴蒙。而且只是初步意向,主要混个脸熟,不指望一次性谈拢。
谢劲竹说:“你有身体搞笑的才能,可能会和吴蒙合得来,谈判的时候容易说服他。”
邢云毫不理睬谢劲竹的胡话,说起第二个原因,“这个月开始,工作室今年生意大好,老爷子的课排了很多,这两天根本走不开。”
邢焰还没正式把关琛当做招牌来宣传,就陆陆续续有人找到了表演培训班来,使得生意一下子好上了不少。
这些来的学生里,有些是想来学搞笑的,想当谐星、综艺人;有些是听信了网上流传的关琛有大背景,想攀上所谓大背景的;
有些是想来学跟踪和反跟踪的;有些是想跟关琛谈恋爱的;
还有些把这当成了犯罪培训班,想学点更厉害更能和警察斗智斗勇的东西。
邢焰把最后那部分人赶走后,吸纳了好多学员。把课排得满满的,一个老师根本忙不过来。
按照邢焰的伟大设想,假如老师足够,他想给课程来了次改革,进而分出搞笑班、反派班……
“哈哈哈。”谢劲竹听到这里,突然笑起来,但不是因为邢老师的伟大设想而笑。他笑着说:“你以前还让我不要收下他。怎么样,看走眼了吧?”
邢云沉默以对。表演班生意突然变好,确实跟关琛脱不了干系。
但对于关琛的看法,邢云维持原判不变,“我看不透这个人。”
谢劲竹摇摇头,年纪轻轻,什么看透不看透的。像他这种阅历丰富的中年人,都不敢说真正看透了谁谁谁——除了关琛。
两人抵达机场,把车留在停车场,就进去准备乘上去京城的飞机。
飞机上,谢劲竹一直在睡,等谢劲竹揉着酸痛的肩膀醒来时,已经到了京城。
中午阳光正明媚。
但冷依旧冷。
谢劲竹穿着皮衣实在受不住,跟关琛打了个电话,说可能要路上买件衣服,大概要稍稍晚半小时过去。
关琛说何必浪费这个钱,他的房间里有新买的大衣,可以过去拿。过来的时候,顺便帮他桌子上带本书来,他手上那本已经看完了。
谢劲竹觉得身子虽然冷,但他的心是滚烫滚烫的。
他跟关琛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实在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关琛会发生什么变化。在这个圈子,越是新人就越容易改变,稍被吹捧,就轻飘飘地迷失在名和利中。
小师弟跟大腕接触这么久,如今待他依然亲切。谢劲竹感觉自己感动地快哭了。
“你上不上车?”邢云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问着谢劲竹。
谢劲竹连忙被追杀一样扑进后座,让司机快快开车。
司机是个外国大叔,怕得要死,猛踩油门。路上司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在华夏生活了五年,有小孩和妻子要照顾,他很爱他们……
邢云在一旁解释了好几遍,才让司机的手和车速都平稳下来。
谢劲竹说,都是因为邢云的发型和妆容问题。
邢云则说,都是因为谢劲竹的面貌和气质。
“气质?”谢劲竹开心了。觉得自己这些天拍戏刻苦的体现,导致角色还残留在身上。这说明他的表演是有效的。
一想到这里,谢劲竹默默按下了一丝车窗。
心有余悸的司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谢劲竹想要开窗,连忙热心地把窗户降到了最低。
“别……”谢劲竹吃过一次教训,连忙制止对方。但还是晚了一步,风猛烈地灌进嘴里,把他所有的话都塞回喉咙。
京城的风比魔都的风要更不好受,打在脸上跟挨了罡风一样。
到了酒店,谢劲竹跟邢云在前台,通过跟关琛的视频通话,取得了他房间的房卡。
打开门,屋内稍显凌乱。
没叠的被子,林立的矿泉水瓶,憋掉的蛋糕,吃完的外卖包装……以及地上散乱的纸张。
谢劲竹清楚,剧组包了一层的房间,通常没有交代过的话,工作人员不会随意进房间清洁整理。
比起《今晚》里的样子,关琛现在这个房间已经整洁干净了很多。谢劲竹看到此情此景,他情不自禁就挽起了袖子,想要打扫。
邢云制止了谢劲竹,说打扫完得耽误很多时间。谢劲竹强迫症发作一样,抓耳挠腮,很想打扫,但又没时间打扫。
谢劲竹打开柜子挑衣服的时候,邢云走到了桌子边上。
桌子的边边角角放着几本影视改编原著的故事书,中央铺满一张张写满了东西的纸。
地上散落的纸,应该是从桌上滑出去的。
邢云捡起一张,在开头看到了吴泽这个名字。
问谢劲竹吴泽是谁,“我们不会走错房间了吧?”
谢劲竹回过头来说,吴泽是关琛要演的角色,那些纸应该是关琛写的人物小传。
“人物小传?”邢云咋舌。人物小传他也不是没听过,但这一张张的,简直可以说是人物大传、吴泽传记了。
邢云手里这张纸上,写的是吴泽的某次犯罪。上面详细到吴泽用的哪一款型号的枪,行动前怎么挑选子弹的过程都写出来了。
“写得过分详细了吧。”
邢云换一张,是吴泽感受第一次用刀划过人的身体,因不熟练,而被骨头卡住的体会。纸上详细记载了拿着刀划过肉的那种触感。
再拿起一张,是讲吴泽很久没有被他爸痛揍后,身体竟然开始想念那种疼痛的感觉。他有时候在警队训练的时候,会故意挨打。大家都以为他不擅长格斗,但其实他享受的痛感,乐在其中。而且有些人借着训练的机会,揍得格外凶猛,吴泽感觉得出来那些人是在向他施暴,把所谓公子哥狠狠教训一顿,会让他们这些升职无望的人获得快乐。吴泽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这些感受,都将在夜晚成为他疯狂的动力。
一张……
下一张……
邢云皱着眉头,抿着嘴,看得心情沉重。
如果不是知道关琛身家清白,不然他真要以为这是关琛的犯罪自白书。
但这所谓的人物小传,也过分真实了吧,几乎以假乱真。要说这是关琛的天赋,那他的天赋还真是可怕……
只不过离笔最近的几张纸上,空白和修改的部分很多。
似乎思路并不流畅,还有些东西没能想通。
邢云转头想问谢劲竹些什么,结果看到谢劲竹还是没能战胜本能,正在不争气地帮关琛叠着衣服。
邢云站在窗边,郁闷道:“再不走就没时间了。”
谢劲竹加快了动作,回答:“很快很快。”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疑惑:“你们是谁?是干什么的……”
“嗯?”谢劲竹手里抓着一件衣服,从柜子里探出身来,他收着下巴,视线从墨镜镜框上方看过来。
邢云松开紧抿的嘴唇,友善地笑了笑,唇钉和耳钉反射出微亮的光。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几乎透亮。
“我们是……”谢劲竹正要解释他们是关琛的亲友团。
结果对方呃地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保安!保安!报警,快报警!一个杀手,一个黑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