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承基愣神心惊之际,南京都城隍宫内,两个伟岸身影之间的对弈,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只以棋局本身而言,其实只是局至中盘,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可对弈的双方,心思与兴趣都已不在棋盘上。
“虽然有各种意外,可最终看来,是我先将军了。”
一身赤红色袍服的‘地丞’微微笑着,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很奇怪的是,他们下的明明是围棋,可他用的却是‘将军’二字。
一身九旒冕袍的都城隍则不觉有异的在棋盘上回了一子:“陈汉墓那三十万阴军,的确是胜负手。哪怕是没有成功转化为妖鬼,也非常可怕。我想知道,你们到底给他们喂了多少血食?”
“那是超乎你想象的多,时间超过十年以上。人畜皆有,尤其最近三年,我们甚至在海外捕来了三条鲸鲲。”
地丞漫不经心的答着:“这是托土木堡之变的福,大晋的勋贵将门几被横扫一空,朝中诸党又屡生龃龉,几乎无人在意这座陈汉墓,才给了我们机会。”
“人血?”都城隍在意的地方,显然不在地丞的后一句,他凝神想了想:“近几年南京勾绝斩首的案犯确实比正常的年份少,许多囚犯都是暴死狱中。可以这些囚犯的数量,怕是不够。”
“这天底下的活人还不多的是?就说去年义乌矿难,死了一百多号矿徒,官府中却不见记载,许多人听都没听说过。”
地丞哑然失笑道:“殿下这是在套我的话么?可请殿下恕罪,除此之外,我不能说更多了。当然,如殿下应允我等共襄大事,那么我等的筹划,一切原原本本,都可巨细无遗的告知于您。”
“本王身为城隍,不会干涉人间诸事。再者——”
都城隍摇头道:“孤的丞相啊,你们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了。莫非就真以为,孤现在是坐困愁城,对汝等谋划无能为力?”
地丞微微愣神,然后他就似感应到了什么,面色微变道:“是殿下你的印玺?”
同在阴界地府,血眼少女站在大胜关的关墙之上,略含着几分疑惑的看着听天獒头顶上的‘都城隍印’。
她后方则是文判官张言,正用公主抱的姿势,将李轩托在自己的胸前。
“老爷说,大人只要把您的灵力灌入进去,然后把它朝陈汉墓的方向丢出去就可以。”
听天獒简短的解释着:“此地只有您,才能激发出这枚都城隍印的一应法禁,还有老爷他积蓄其中的神力。”
此时它已望见几道磅礴的黑雾云潮,正从关外陈汉墓的方向急速涌来,听天獒却一点都不在意。
那几位生前是陈汉大将,死后亦是鬼中之雄,强大无比。然而它眼前,却是持有着《正气歌》的皇者,帝君!
果然当那黑潮涌入到一里范围内,就没法再接近了。少女身周一里之内,有一个个浩气凝聚,闪烁着赤金光泽的大字形成。就如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将所有的邪祟之气,排斥在外。
那些黑潮又迅速聚拢,化为鬼将之身。几人刀枪并举,斩出了一道道气势浩大的锐烈气芒,甚至以恢弘无匹之力,强行打破天地之法,试图以点破面,将那《正气歌》的浩气之墙摧毁。
可那些散在空中的血色飘带,却在半空中或遮或挡,或抽或拍,弥补了《正气歌》的破绽。
“丢——?”
血眼少女抬手拿起了印玺掂了掂,然后艰难的发出这声疑问。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少女的口中,竟也没有了舌头。
“正是!”听天獒扬了扬头,非常自信:“大人您把它往那边丢出去,然后一切都可以完美的解决。您的九幽绝寒,还有老爷他的神力,足以抵定一切!”
血眼少女没有再问,她手托都城隍印,似在感应什么,在领悟着什么。同时往前方,那六名正极力突破《正气歌》封锁的阴军大将看去,还有那些正从陈汉墓内涌出的十余万阴魂。
随着她的目光注视,那六名鬼将竟无不都是魂躯本能的收缩,显露出颤栗之态。那些本该汹涌而至的阴魂,此刻也都在半空一滞,似被冻结在原地。
也就在这个时候,血眼少女将她手中的都城隍印丢了出去。就像是听天獒所说的那样,往那陈汉墓方向随手一甩。
然后他们就望见,前方一大片的阴土开始崩溃垮塌,周围数里范围内的十数万阴军,也都被碎灭成灵光齑粉。
这情形,也直接影响到现世。
已经收刀归鞘,重新回到城墙上的李承基,不禁张开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
已经赶至此地的目盲老人与仇千秋,也为之一阵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目盲老人才轻轻的发出了一声似震撼,似感慨的呢喃:“此何人也?竟有如此能为!”
在他们的眼前,那陈汉墓剩余半边山峰也轰然跨塌。存在于此的阴阳边界,同在这刻支离破碎——
仇千秋的眼中,则满含忌惮:“好强的寒煞!与破坏泰山府君祭的那位,应该是同一人。”
就在那陈汉墓倾塌之后,一波寒气又自墓内的深处扩散。所经之处大地封冻,水汽凝结。甚至扩展到了旁边的长江上,赫然令整个十里的河段都被冰封。
最让人震撼的是,那原本行走在原野之上的十数万骷髅大军,四千鬼骑,竟是在短短几呼吸之内被封入冰层,再没有了任何声息。
都城隍宫内,赤红袍服的‘地丞’匪夷所思道:“你让听天獒,将你的‘都城隍印’带去了大胜关?”
“所以说,这是本王的胜负手。”
九旒冕袍的都城隍微微笑着,将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到了棋盘内:“这一子,就可决胜负。汝等要将本王之军,本王自也不会坐以待毙。”
“好一个过河之车,威力简直是天翻地覆!”红袍地丞眯起了眼:“可那是殿下您的权柄所在,神力之源,殿下您就不惧万一?”
“哈哈哈!”
都城隍发出震天大笑,让整个都城隍宫都一阵震颤不已:“看来你们是一点都不清楚。我姜武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性手段?丞相你这一句,简直引人发笑。”
地丞不由沉默,他才想起眼前这位在史书中,就是一个勇猛无畏的赌徒,平生最喜行险。所有在短短两年间横扫江南,打平南方诸郡,也因此在仅仅二十六岁之龄遇刺暴死。
“更何况——”
都城隍眯着眼睛,身躯前匐,仿佛猛虎扑食一样的姿态,看着红袍地丞:“你以为我姜武是何等能为?手中没有了都城隍印,就会堕落成元周那样的废物点心吗?你区区一个天位,让本王忌惮可也,能让本王生畏乎?”
此时他的每一字都如炸雷,引发城中一阵阵的雷霆电闪,以至于整片阴界都被雷光照耀得一片雪亮。
两人之间,则是气芒暴增。炽白的雷电,炽红的烈焰,在棋盘之上交锋争斗。
红袍地丞再次沉默,他眼前的这位,生前可是已入天位的绝代猛将。即便被围攻而死,其元神之强,也非元周之流的阴世之神可比。
两人对视了良久,都城隍才又正衣襟端坐,意兴阑珊的说道:“滚吧!如非本王不能插手朝堂纷争,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流,本王弹指之间就可灭去。再如非本王座下众神,只能由朝廷册封,不能自主。尔等哪里能有一丝半点的机会。”
红袍地丞的面色清冷,他没有依言离去,而是在凝思之后询问:“不知殿下可否告知,那位除灭元周,又使动都城隍印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总不可能是李轩?
都城隍却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他:“那么丞相你以为呢?看你家王上,是蠢才痴呆般人物?”
红袍地丞早有所料,并不失望。他恭恭敬敬的朝着都城隍深深一礼,然后就退出了这间棋室。
都城隍则是笑了笑,一个拂袖将身前棋盘收起。然后又在这个时候,心有所感。
他抬起了头,目中神力氤氲,往自己在阳界的道场看了过去。当都城隍庙的几个男女身影入眼,这位都城隍就不禁摇头。
“原来如此,是红鸾星动,命犯桃花。算来也是如此,啧此子日后怕是要家宅不宁,火灾无数。这儿女情长,让人艳羡。也无趣,无趣啊——”
他很是无聊的收回了目光,然后身影也消失在了这间棋室。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炎恰好踏入到了都城隍庙的主殿之内。
他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抵达,可当他到来之后,这都城隍庙却化为了迷宫,甚至比迷宫还要过分。
内中的通道扭曲折叠,上下颠倒,根本无法辨识,让李炎在之前一刻时间内,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直到此刻,这都城隍庙内才恢复正常。
而就在李炎踏入殿内的时候,他的眉毛一挑,看见了旁边的江含韵,几乎与他同时走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