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轴的人就会让人头疼,这个匠人就是个死脑筋,陷在了东西要是都被抢了自己该如何做的死循环里。
赵微还在耐心解释,排在后面的人听不下去了。
“你这夯货存不存!不存就躲远些!洒家排了好久了。”
“存存,莫急莫急,只是俺想不明白啊……被抢了咋办啊……”
“你自己不会抢回来!”
“要是能抢得回来俺就不来存钱了……”
赵微在后面听得啼笑皆非,一旁插话:“你若是担心密文被抢,我们这铺子可以不提供密文,但是需要您压在这里一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信物,需要用钱时,拿着票据,本人来取,描述出信物到底是什么即可,若是票据被抢,我们也爱莫能助,你可听得明白我说的?”
“啥叫本人?”
“就是只有你自己亲自来取,别人取不走。不提供信物的,只要密文对,谁可以取走!”
这匠人还待继续问,却被后面等得不耐烦的大汉推了开来。
这间喂钱庄,和后世没有电脑的银行很像,但赵微做了一些变动。赵微希望喂钱庄流出的票据,可以变成在市面上流通的银票。
是以根本没有给这些百姓提供存折,因为存折这东西,是没办法灵活的进行交易的,每次账面上数字的变化,都需要专门到喂钱庄来进行变动,这样虽然稳妥,但是太麻烦了。
喂钱庄发布的这些票据中,大小从十文开始,直到千贯,各类面额都有。
而且为了避免铜和银之间时有不稳定的兑换比例,也特意发行了以两为单位的票据。从一两开始,直至万两。
这些东西可是现如今所有钱庄都不具备的。
他们在里面忙忙碌碌,外面则是闻风来了不少商家,有些也是家中开有钱庄的,有些则是观望是否也来存钱的。
他们都在围观打量,或者安排人去排队,或是干脆拉着刚刚存完的人到一旁问这问那。他们不是小门小户,需要慎重,若是晚上这间铺子遭了贼呢?
陈平身后那个跟班大掌柜陈丰,此刻也在外面。
陈平之前在艳来楼上和牡丹商议事情,就已经数次被底下的嘈杂声所打断,以往这种事情,根本是没有过的。
掀开窗户帘子后,就看见了那长长犹如黑龙一般的队伍,正从那喂钱庄开始,一路往长安大街延展而去。
吩咐了陈丰下去打听之后,根据那些听来的细节,陈平是放声大笑。
“哈哈——长安第一才子!”
陈丰懂商事,便在一旁附和,若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看,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站在这钱庄东家的角度看,简直就是愚蠢之极!
牡丹不明所以,便用那略带清冷的声音询问起来。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奇思妙想,想来这定是那长安第一才子的主意了,满满的书生意气啊!哈哈——”
陈平此刻很是畅快,颇有种看到赵微将要跌跟头,心中就出了花魁选上的窝囊气一般。
“咱家的钱庄,满贯才可存,他这十文钱就可以存!哈哈——十文钱!”
“奴家不懂这些,陈老爷可否详细告知一二?”
陈平笑了好一阵后,才舒缓下来,端起一旁茶杯,撇了撇上面的茶沫。
“以为自己读了些书,会做几首诗词,便能做得好生意了,若是这样,吾辈在商场之上打拼一辈子的生意人,通通抹脖子算了。”
牡丹没说话,剥了颗果子递到了陈平的嘴边。
“长安城里那么多家钱庄,家家都是为了方便自己的生意开的,若是想存钱,满贯才行,而这所谓的长安第一才子,他这钱庄,十文就行!十文!”
牡丹依旧不明所以,陈丰适时地出声。
“每有一次银钱的变动,就需要记账一次,即便是按照满贯可存的方式来进行记账,盘账时也会令人头痛无比,年底时,需要多个账房先生盘点十数日才行,期间若是错了,便要重新再盘一次,着实是份苦差事。”
这下牡丹明白了:“那这喂钱庄,十文钱都记账的话……岂非月月都得盘账?甚至日日都得盘账?”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说,这书生意气实在太重了些!如此复杂的账目,他若想盘得清楚,那得请多少个账房先生来?一个两个必然是请不来的!根本就是一笔烂账!怎么可能盘得清楚?若是请得多了……哈哈——”
陈平再次仰天大笑:“若是请的多了,他这点小铺面,怕是连人都坐不下吧!而且这可是钱庄!临时请人来盘账?他敢?!”
“老爷说得不错,更何况,请账房先生,那可得花费不少月银,这可是每月都要盘账的,这笔开销可小不了,他这喂钱庄,存钱可是不收保管费的!”
牡丹看着得意的主仆二人,出言提醒:“那他这样,岂非是在拿银钱打水漂?这长安第一才子会有这般愚蠢?”
陈平摇了摇头:“目前他如何盈利尚不清楚,想来是会挪用储户的银钱,这样的话,只消储户齐齐过去取钱,他这铺子非倒了不可!事情若是闹大,起了民变,那他就是杀头的罪过了!果真就是个意气书生而已,不足为虑。”
“老爷,这臭小子在那日花魁选上,害得您损失了万贯银钱,咱们是否要给他找些事情做做?”
陈平斜了陈丰一眼,在牡丹递水果过来的手上摸了一把:“左口袋进右口袋的事情,都是为殿下做事,何来损失一说?这小子就随他去,咱们犯不着出面,怕是今夜就要有人给他找事情做做了,哈哈——”
牡丹瞪了陈平一眼,迅速抽手:“奴家虽然托身于此,但也是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是以还请陈员外平时说话做事时,放尊重一些。”
陈平闻言一愣,没跟牡丹一般见识,哈哈又笑了两声:“不知陈某交由姑娘办的事情,目前办得如何了?”
“已然办妥,约莫端午节前后,便会出现在京郊左近。”
“可否再快一些?目前距离端午尚需一个月,那个时候桃花汛就过去了,决堤的流言不攻自破,陈某这边可就不大好办了。届时……”
陈平话没说完,而是悠悠然的瞟了牡丹一眼,牡丹一声冷声,知道他这是在拿殿下做要挟,也没有说话,而是将面前茶杯沏满端了起来。
此举是在送客了。
陈平又笑了两声,方才告辞离去。
此时夕阳西斜,昏黄却又泛着红的阳光越过屋角飞檐,打在了平康坊的路面上,人头攒动的黑色长龙依旧。
排着的人见这天就要黑了,都开始焦急起来,不停的探头朝前方望去,想要知道打烊前能否轮到自己。
有些自觉排不上的,叹了口气就散去了,排得靠前些的都有些不信邪。
铺子里也适时地出来了几个伙计,喊了几嗓子只再接待几位客人,其余人请回。
见这条人龙开始变短变稀疏以后,一旁正在玩耍的一些孩童就开始在这人群前后穿梭起来,笑得很是放肆,觉得颇为有趣。
还在排着的自然就有些恼恨,时不时被踩一脚或者被撞一下,便让他破口大骂起来,而孩子根本不惧他,只是不再往这人跟前靠了而已。
赵微、晋阳跟石头三人算是累坏了,尤其是石头,她写字慢,还丑,被不少客人嫌弃。
看着这条人龙马上到头了,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跟你爹要些人手来,伙计光会招呼客人可不行。”
晋阳自家知道自家事,皇帝身边的近臣除了太监就是宫女,这些打小送进宫里来的,哪里有那福分读书识字,若真能读得了书识得了字了,断不至于走这一条路。
可是……这事儿根本没法跟赵微解释,晋阳只好语焉不详的含糊应下,不知道能不能找几个户部官员过来?
临分别时,赵微却又拦住了晋阳:“今夜让老王他在这里守着吧,怕是会有蟊贼上门,他那一身武艺应该没问题吧?”
晋阳闻言反应了好半天,顺着赵微的视线才知道老王是指谁。
王凯低头应了下来,晋阳要给他弄些铺盖卷来,却被他拒绝了:“这点儿苦,老奴受得了,而且能不能睡得着,还得两说呐!”
“若有蟊贼,还请莫要下死手,将他挂在铺子两旁也就是了。”
“公子倒是好心肠,老奴记下了。”
“呵,也不是,其实我是想说,若有蟊贼,别让他跑了,务必留下,把他们挂在铺子两旁,教训一番就好,别下死手。”赵微顿了顿,“震慑一下,对铺子日后有好处。”
“是,老奴记下了。”
这时候的李新还一直在等着,见赵微和其他几人告别,便走了上来。
“那位公子有些面熟,不知姓甚名谁?这是她的铺子?”
晋阳身上的妆很厚实,而且嗓音也压得很低沉,同时她本身就是个极具英气的女子,若是不做那些女儿态的动作,确实容易把她看成是男人。
反正赵微是这么想的。
李新其实就是在上元夜的诗会上见过一面晋阳,当时她还是女装,而且有一颗极为明显的泪痣,所以晋阳在面对李新时有些紧张。
好在他并没有认出来。
赵微简单的将晋阳的名字告诉了李新,李新自然是满脑子问号,不过也很快就将这个跑到脑后了,赵可是国姓,姓赵的大户人家自己认不全,理所当然了。
“咫尺,除了《西游记》,可还有打算再写一本?”
赵微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了一下这间铺子,未说话,意思就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不过正好有事需要用到齐员外帮忙,启初可是在帮他寻出路?”
“正是,自打年前他进京以来,在这京城里左右碰壁,我见他帮我颇多,有些于心不忍,据说他前些日子举办那花魁选,算是孤注一掷,想要挣些银钱,结果最后还是事与愿违……这个中缘由我虽不知,但也晓得他现在过得怕是比较艰难……”
有关齐嵩的事情,赵微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去年上元节就曾接触过,算是个有些眼力见,挺好相处的人物。
强龙难压地头蛇,从岭南跑到长安来,想在这里扎根,着实是困难了些。
“他家粮食生意做得大不大。”
“据说岭南那边,齐家可是数一数二的粮商了,只是他与家中生了些龃龉,是以想分家。但是分家的前提是,他能在长安打开局面,若是打不开,他这家就分不了。”
赵微点了点头,明白这其中的难处,赵府依托着田阳村以及在长安城盘踞时日久,是以即便是小粮商,起码一只脚是能踩进来的,不会被京城粮商一致排挤。
外来人……那可就不一样了,只需要齐齐关门,让百姓都去你一家买货就行,你一家的粮食怎么可能支撑得起一城人口?这还算是比较温和的做法,不至于要你饿死。
若是残酷点,每斗集体降价一文钱,你不跟着降就得饿死在这里,而降了……京城的粮食产地都比较近,运输成本低,你外来人,还岭南来的,你敢跟着降价吗?
“明日帮我约他见一面吧!应该可以帮到他。”
“咫尺所言非虚?”
“我何时欺瞒过你了,不过事情急,岭南路远,最好让他上午便来,可以提前半日回岭南去做准备。”
李新没听明白赵微说的事情,不过也不甚在意了,明日那齐嵩自己自会弄明白的。
“哦,还有一事。”
“咫尺但说无妨。”
“永兴楼现在还是一群学子的清谈之地吗?”
“咫尺有些日子没去那里看看了吧!确实如此,那边现在日日都在围绕着诸子百家的学说发表各自的意见,时有争执,颇为热闹,不过宋探花那番有关‘存天理遏人欲’的论调最受欢迎,家父也是赞不绝口的,觉得他日后成就怕是不可限量,是要名垂千古的人物了。”
赵微点了点头,超前了千年的儒家理论此时就出现了,目前被儒家所主导的国度,怎么可能不会对这个言论感到亲切,毕竟是将君权天授划归到了“理”这一范畴里。
不过此时的宋熹对这套言论应当是还没能够彻底完善,若是完善下来……那就是可以直接跟孔圣人相提并论了……
“那么那些说书先生呢?可有去处了?”
“据说不少跑到城南的永平和永和楼去了,只是……那里多是些寻常百姓,家中闲钱不多,宁肯在那永平、永和楼里多喝几壶茶,也不愿意打赏几个铜板,想来日子过得都不大好。”
赵微点了点头,晋阳刚才对找账房先生的事情有些语焉不详,宝全押在那里的话……不妥,这群人,应当可以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