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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柳正阳准时抵达明潮大厦,与他一同前来的,马来西亚诚德贸易公司的控股集团,连山集团的祁严振。
当初柳正阳不愿意进入东来贸易行做事,而是选择了海外工程领域,从而诞生了亨达工程公司。
可惜,这个工程并不好做,在钾肥厂一期工程交付使用之后,亨达工程公司并没有新的工程项目落地,而在柳正阳计划中的二期工程启动之前,不得不做起了老本行,在熟悉的贸易领域,向马来西亚出口柴油发电机,诚德贸易就是合作方,这也是去年亨达工程公司大部分利润的来源。
随着东南亚近二十年的经济发展,面临这一个问题,这也是所有发展中国家必然遭遇的发展难题,就是缺电,以至于小型的柴油发电机大行其道,需求量十分旺盛,而另一方面,马来西亚是不缺石油的。
亨达公司业务的转变无可厚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在东来贸易行看来,这就是柳正阳和亨达工程公司捞过界了,抢走了本属于东来贸易行的业务,这在当初合并的时候就已经确定的事实。
韦敏对亨达工程公司的审计结束之后,蔡致良回港没两天,葛瑞德便到明潮大厦说明此事,柳正阳的低价竞争严重损害了东来贸易行的利益,以及并且很大度地表示,鉴于亨达公司的现状,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自下月开始,亨达公司必须停止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专注于工程领域。
而柳正阳没有否认,也没法否认,只是表示,第一,公司要生存,临时的无奈之举;第二,便是表达了对东来贸易行的不满,因为在大陆投资的火力发电厂,涉及污水处理的系统工程,宁愿交给新加坡的同行,也不允许亨达工程公司参与其中。
今天来明潮大厦拜访的祁严振,也不仅仅只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正相反,祁严振所控制的连山集团曾经是马来有数的财团,据他那位四叔公介绍,当年祁氏家族在马来西亚华人中,也是仅次于世界糖王的存在,可惜二十年过去,现在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如今又加冕酒店大王的世界糖王了。
而这段历史,或者说是这个遭遇,在马来是普遍现象,也是二十多年以来华人在马来的社会地位变迁的一个缩影。
连山集团,同祁严振的姓氏联系在一起,总会让人联想起祁连山,而实际上,连山集团同祁连山没有什么关系,而是连山集团的创始人祁耀芳,也就是祁严振份父亲,当年还是个落魄搬运工的时候,受过高人指点,而当时这位高人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本《连山》,所以时来运转之后,创办了连山集团,横跨地产,零售,采矿,化工,橡胶等诸多领域。
年初,蔡致良计划去马来一行的时候,蔡康当时就说过连山集团,还给他传真过来一份华人企业名录,介绍一些华资大企业的历史以及近况。
贸易公司只是连山集团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业务,基本不会引起祁严振的任何重视,但凡事总有例外。近几年马来经济不佳,内部投资意愿非常之低,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祁严振此次来港,是为了融资而来,已经相继拜访了百富勤,新鸿基证券,嘉里集团。
“蔡先生,这位是马来西亚连山集团董事长祁严振先生。”在明潮大厦顶层的会客室,柳正阳为会面的双方做介绍,道:“祁先生,这是我们金河投资的董事长蔡致良先生。”
“你好,祁先生……”作为主人,蔡致良先开口,说了些“欢迎”之类的客套话。
“下午好,蔡先生……”顺着话语,祁严振说了几句恭维的术语。
接着蔡致良和祁严振相互为对方介绍了一番参与今日会见的重要成员,而蔡致良一方,除了柳正阳,还有就是韦敏与已经入职东来贸易行的何俊安。
“说起来也是缘分,早在去年初的时候,就听说过连山集团。”蔡致良说道:“本计划到马来西亚考察几个投资项目,听康泰集团的蔡总裁提及,连山集团是马来最大的华资集团,可惜最后未能成行。”
“蔡老先生谬赞了。”自家了解自家事,所谓最大的华资集团的称谓,早已经不属于连山集团了,祁严振摆摆手,想起蔡致良也姓蔡,问道:“冒昧问一下,你同康泰的蔡老先生是……”
“我爷爷行三,蔡总裁行四,是同祖父的堂兄弟。”礼法上是这样的,蔡致良道:“近些年,康泰集团北上投资,同金河投资的往来比较多。”
“若蔡先生去马来,欢迎到连山集团做客。”
近些年以来,同样执行北进的的策略,连山集团就明显不如康泰集团,说到底也是康泰集团船小好调头,态度比较坚决而已,没有连山集团的患得患失。
而祁严振现下将之归结为金河投资的缘故,道:“我同蔡老先生仅有数面之缘,不过,同他的女婿,康泰粮油食品公司联合主席庞松比较熟悉,昨天还在香格里拉酒店碰过面。”
康泰粮油食品公司是康泰集团的主业,由庞松出任董事会主席。同为马来西亚富豪,无论是庞松,还是祁严振,都格外青睐于香格里拉酒店。
“去年,我大多时间都在北美,倒是许久未见了,康泰集团来港上市,想来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吧。”
北进策略大获成功,康泰集团在港上市的条件已经成熟,并于去年启动这个计划,而金河证券和恒隆银行将作为承销商。寒暄了几句之后,从庞松谈到康泰集团在港上市,话题越来越偏,越发同今天的主题没有了关联。
“说来惭愧,从先父手里接过连山集团的时候,并不逊于郭氏兄弟和嘉里集团,现在却是不能比啊。”
去年,郭糖王以15亿美元的财富,再次加冕马来西亚的首富的宝座,早已将祁氏家族和连山集团远远甩在身后。蔡康早先也说过,五六十年代的连山集团,是比嘉里集团更成功的企业,但是六十年代之后,形势迅速发生逆转,已经不足嘉里集团的一半,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就是马来西亚于六十年代开始实行的新经济政策,可以说是形势使然,也可以体现出一个财团掌舵人的长远眼光。
新经济政策起始于1970年,但是从更早的六十年代就已经开始酝酿。马拉西亚独立之后,照搬了英国的议会制,基本上形成由马来人和华人共治的局面,初期还比较和谐,很快就出现了变化。
为巩固统治基础,并达到独掌权柄目的,巫统借口华人仅以32的人口,却占据了将近六成的财富,遂策划了一系列的事件,最终以发动五一三全国骚乱为标志,接管了马来政权,开始推行新经济政策。
而关于华人财富的问题,说起来也比较复杂,一来基于华人勤劳致富的本能,二来是便是由于英国殖民者一贯的思路,通过扶植华人来压制人口占多数的马来族,以达到平衡局面的目的。
但是也没有巫统说的那么夸张,因为华人所谓的财富,相当一部分并不属于华人,而是属于那些以英国人为首的外国投资者,只是交由华人管理而已。
马来西亚新经济政策,也称作“原住民优先政策”,目的是进行有利于马来人的财富重新分配,手段就是剥夺华人的利益,其内容和和实施过程远远超出经济政策的范畴,涉及教育,文化,宗教等诸多领域。
代表华人利益的马华公会,即便是加入巫统组织的国阵,依旧被巫统夺去对财政部,贸易部和工业部的控制权,最终变成可有可无的摆设。根据近年来的统计,华人以三成的人口占比,仅仅只有两成的投票。
政治领域的弱势,最终也体现在经济方面的不断衰弱。
面对新经济政策来时汹汹,华人有两种应对之策,一种就是到海外发展,而另一种便是引入巫统和政府高层作为股东,建立“阿里——巴巴”式的合资企业。
这两种策略,前一种以郭氏兄弟和嘉里集团为代表,以损失一半财富的代价,据江湖传言,这笔最终不知去向的资金高达2000万美元,开启海外投资的步伐。
也就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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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如今的怪异的局面,虽然郭鹤年是马来首富,但是大部分资产却是在新加坡和香港,其本人也长年住在香港,也是其前几年得以入手无线台三成股份的缘故。
另一种策略便是以祁严振与连山集团为代表了。新经济政策开始推行之际,连山集团的掌舵人还是祁严振的父亲,祁耀芳已经老了,没有了年轻时创建连山集团的闯劲,选择了留守,这也是大多数华资企业的选择。
但是,随着新经济政策的推进,传统建筑业,零售业,交通运输业迅速受到冲击,而航空航运,伐木业,橡胶,加油站等行业仅仅允许马来人进入,于是祁耀芳选择了化工业,这个相对有一定技术门槛的行业。
马来西亚在推行新经济政策之后,初期促进经济发展,在消除贫困,缩小贫富差距方面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弊端很快显现,社会投资意愿降低,投资和组建的近千余家国营企业连年亏损,因为社会分配问题导致马来人与华人的矛盾不断被激化。
但是这一切都被掩盖起来,因为自七十年代起,接连两次石油危机,马来西亚也因为石油出口赚取大量的外汇,也得益于自五六十年代以来的大环境,整个东亚、东南亚,以日本为引擎,经济快速发展。
但是这种情况,在1985年发生了变化。
为夺回不断萎缩的市场份额,沙特大规模增产,以至于油价闪崩,从30美元一桶的价格直接跌至13美元,受影响的不仅仅是苏联,马来西亚的GDP增长率也从前一年的7.6,直接变为负增长。
康泰集团的北进策略也成行于这一时期,很难说清楚当初到底是蔡劭联系的他们,还是蔡康主动联系的蔡家,毕竟随着十多年的发展,马来人积累了丰富的经商经验,类似“阿里——巴巴”式的企业越来越少,毕竟众乐乐不如独乐乐,社会矛盾加剧,华资企业的发展越来越困难。
而在这二十年中,连山集团先是经历了股东的撤资,而后引入新的股东,后来随着祁耀芳的离世,因控制权的争夺而元气大伤。祁严振虽然最终艰难保住了连山集团,却早已经失去了发展的良机。单以资产而论,连山集团依旧是马来前十的财团,但论起未来的发展前景,并不见得比康泰集团更好,所以急需大笔资金的投入。
而嘉里集团就不同了,当初果断跳出马来西亚的泥潭,赶上新加坡和香港发展的良机,如今早早布局大陆,即将收获改革开放所释放的巨大红利,就远不是连山集团所能相提并论的。
“政府已经放开对外资和华人资本的限制,新经济政策也已经于去年就结束了。”
经济陷入倒退的马来西亚,民怨沸腾,不仅华人对政府的不满情绪达到了危险的地步,就算是初期获得一定利益的大多数马来人也很不满,因为新经济政策所带来的大部分利益,被少数寡头所得,成为继英国人之后新的食利者阶层。
如果按照二十年前的标准判断,新经济政策取得了辉煌的成果,贫困率与失业率大幅度下降,但是按照二十年后的今天的标准,贫困率与失业率与二十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马来人的支持,是巫统执政的基础,已经到了很危险的经济,以至于不得不放弃对华人的限制,并于去年,官方正式宣布废止新经济政策。
华人资本终归是世界上庞大的资本,据福布斯八十年代初统计,高达650亿美元之巨,是中国改革开放之际,其主要的资金来源,而马来华人资本是仅次于香港的。
或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面对经济发展的困境,巫统主席通过访华,寻求同华人的和解,逐步解除对华人资本的限制,以提高社会投资水平,
当初不惜挑起马来人和华人之间的纷争,以推行新经济政策的宣言,获得议会中的多数席位,登上总理的宝座。而为了保住总理的宝座,消除民怨,又希望得到华人资本的支持。
一个国家的发展,事关经济,却又无关经济。
“祁先生,恕我直言,废止新经济政策只是第一步,随着经济形势的逐渐好转,一切还有待观察。我去年就有这方面的顾虑,以致于取消了马来西亚一行。”
蔡致良道:“穆罕默德先生一贯的立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立场总是会变的。”打过多次交道,祁严振自然比蔡致良更了解这位总理,道:“以前他是巫统的干将,现如今是政府的总理。”
祁严振的话,最简单的翻译,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以前可以横冲直撞,但现在的身份是总理,需要为马来西亚的经济发展负责,否则的话就只能下台。
“就怕他再变回去。”蔡致良道:“巫统终究是以马来人为根基,民族主义才是他手里的底牌,随时可以再拿出来。”
“数年之前,在黄文彬先生的推动下,马来中华总商会已经与马来人总商会联合成立大马商会联合理事会,并派遣高层代表团赴大陆,历史性达成中马经济合作协议。”
祁严振的话说的很明白,巫统可以不顾及华人的利益,但是无论如何也要顾及马来人商会的利益:“如今,中马两国政府已经签订了双边贸易协定。”
无论何时,华裔在所在国的地位与处境,总是同中国在全球的地位息息相关。
蔡致良道:“我听说过,却也在同一年,巫统向国会提交了一份白皮书,叫《朝向保护国家安全》,有这样一句话,“以华人的鲜血染红马来短剑”,这不能不让人忧虑,马来西亚将走向何方,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蔡先生多虑了。”这也是华人资本一直以来的顾虑,祁严振道:“马来西亚即将推行“国家发展政策”以及“2020年宏愿”,想来可以打消你的顾虑。”
“但愿如此。”
纵有心投资马来,为争取有利的态势,蔡致良也不会轻易做决定,道:“年后,金河投资会派出一支团队,重新对马来的经济现状进行评估,届时还希望祁先生能引见一下华商总会的黄先生。”
当此之时,祁严振自然不指望蔡致良亲自前往,问道:“不知有何人领队?”
“赵思琪。”
蔡致良道:“金河投资派驻东盟的主管,现在新加坡,马来,印尼、菲律宾的投资,都有他负责。”
“那我就在吉隆坡恭候赵先生,希望未来同金河投资有合作的机会。”虽然蔡致良说的很客气,祁严振自不会以为赵思琪需要他来引见华商总会,道:“也欢迎蔡先生来吉隆坡。”
“会有机会的。”蔡致良道:“其实,金河投资近年在马来也有一些投资,限于当前的现状,规模都不大,也希望能同连山集团这样有实力的华资公司合作。”
随后,在友好的气氛中,连山集团的副总经理国显向蔡致良介绍连山集团的主要业务与发展现状,以及可预见的美好未来,不过这一切,都还需要赵思琪去一一验证。
而蔡致良这边,由韦敏做陈述,略微展示了一下金河投资的实力,从天门置业、东来贸易行、东方娱乐集团,乃至明秀报社,这些在港的公司。
两个小时的会谈很快结束,祁严振为首的连山集团告辞而去。
“你联系赵思琪,年后去一趟马来,重心还是放在工程和化工行业。”蔡致良道:“金河投资会注资5000万港币,如果三年之内仍然没有起色,你还是去东来贸易行做事吧。”
总要有一个决断,如果在赵思琪的支持下,利润依旧堪忧的话,蔡致良就需要重新考虑恒大工程公司的未来了。
“您放心,亨达工程公司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萧正阳道:“蔡先生,化工行业是一个国家的基础工业,类似马来西亚这样的发展中国家,不可能一直止步于伐木,橡胶,蔗糖,棕榈油这样的传统行业,便一定会有亨达工程公司的机会。”
得到蔡致良的决断,何俊安没有说什么,很快也离开了。而蔡致良向韦敏交代了几句,接上霍昕昕,一起去看望赵洪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