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
魏征看着这些雪白的白玉纸,痛心疾首道:“如此纸张,不知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臣已将其交付有司,还请陛下下旨详查此事,此乃歪风邪气,定不可助长啊!”
魏征神情恳切,义正言辞,说的李渊不禁点了点头。
他也是喜爱书法之人。
深知似这般上等纸张的价值。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纸张,不知要耗费多少民力物力和时间方能制成!
“既然如此,此纸便充入朕的内库之中,拟旨,着令详查此事,命裴寂和王珪……”李渊略作沉吟,正准备下旨。
可大殿之中,原本一言不发的裴寂却在此时接连站了出来……
先是裴寂,作为李渊的多年好友,他内心暗骂了一句王玄策,只能硬着头皮,走在大殿中央,下拜道:“陛下,以臣观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紧接着,王珪也站了出来:“此中或许另有隐情,陛下还请三思……”
不只是这两人,满殿群臣,除了李世民等少数人,纷纷站了出来。
大多是出言劝阻。
让李渊先不要下旨。
开玩笑!
这几日,他们的家中,都摆放着几百斤白玉纸。
若真彻查此事,王玄策把他们一抖出来……
一个也跑不了!
此时他们的心中,一方面在埋怨王玄策不知好歹,居然连魏征府上都送了……
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想办法保住王玄策。
不然收回贿赂这个罪名,必然是跑不脱!
关键这一次王玄策送的不是钱财等物,送礼的时候也只是说混个脸熟……
什么要求都没提。
就连酷爱书法的当朝宰相裴寂都忍不住,收下了那洁白如玉的白玉纸。
李渊看到群臣如此反应,哪能不知道其中猫腻。
冷哼了一声,回到了龙椅上,扫视下方群臣:“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臣等……有罪!”
此言一出,满殿朝臣,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场面好不壮观!
好在李渊也没有太过苛责,总不能将这些收了纸张的群臣都定罪吧?
这不现实。
魏征见此一幕,心中大约也猜测到了事情原委。
嘴角抽搐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王玄策,居然……给这么多人送了。
到了这个时候,虽然他战斗力惊人……
但也没敢再揪着此事不放。
得罪一个两个人还好说。
若得罪了满殿群臣,那他以后在长安为官,将寸步难行……
“魏爱卿高风亮节,能将……一千斤白玉纸拒之门外,可见其忠,你们都要向魏爱卿学习……”接着,李渊忍不住夸赞道。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群臣收受贿赂,才显出了魏征将其拒之门外的可贵。
这也是李渊为什么一直能忍受魏征的原因。
作为帝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朝廷上需要一两个魏征这样的人。
能时刻敲打群臣。
此为御下之道。
群臣都羞愧得连连点头,表示以后一定向魏征学习,坚决不收受如何贿赂。
“对了,魏爱卿不是有两件事上奏吗?另一件所谓何事?”龙椅之上,李渊接着追问道。
魏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下拜,从袖中取出了一份……
王玄策交给他的崔孤等人鱼肉乡里的证据。
十余年来,崔孤和梁奇互相勾结,图谋百姓田宅,以上种种,足有数百起之多!
“陛下,王玄策此番前来找臣,是为了状告崔氏鱼肉乡里,视王法为无物,还给臣奉上了一份证据。”
接着,魏征把证据全部呈上,递到了李渊面前,继续说道:“经过臣的核查,这些证据全部属实。”
群臣之中,长安内史崔鹤,此时已经是冷汗直冒。
他没想到……
第二件事,魏喷子居然是朝他发难!
“陛下,冤枉啊——”他当机立断,直接走出群臣队列,匍匐在地,开始叫冤。
总而言之,不管对错,先喊冤就是了。
李渊正在翻阅王玄策收集的证据,见崔鹤匍匐在大殿中央……
直接选择了无视。
待到看完所有证据,这才开口,冷哼道:“你有何冤屈?”
刚才他翻阅了一遍证据,发现里面时间,地点,人物,田宅等,全部齐全。
几乎不可能造假!
“好一个天子脚下!”
李渊神情不由愠怒了起来,怒拍了一下龙案。
群臣一惊,只得纷纷下跪,异口同声说道:“臣……有罪,陛下息怒!”
古往今来,皇帝发怒,身为臣子的,不管对错,先认错就对了。
群臣如此,李渊的神情这才缓和了几分,盯着在大殿中央不断颤抖的崔鹤,沉声道:“其中记载了数百起事件,上百百姓联名血书,田宅被巧取豪夺,低价抵债,字字血泪,莫非还是冤枉了你?”
崔鹤紧咬着牙,不断磕着头。
崔孤,乃是他的堂弟。
不过不算是崔氏主脉之人。
算是旁支。
到了此时,事情被魏征挑出,而且看样子其中证据确凿……
崔鹤完全不敢再辩驳。
恰在此时,再一旁冷冷盯着崔鹤的魏征,再次开口:“陛下!以臣之见,崔孤行事如此乖张,上面必然有人撑腰,还请陛下……”
他的意思是,让李渊彻查。
但在此时,宰相裴寂忽然站出,俯身道:“陛下,崔氏乃高门,财富冠绝天下,又多对朝廷有所资助,岂能干出这等事?”
“还请陛下三思。”
李渊听完,这才彻底从刚才的愠怒中清醒了过来。
不管其中有没有崔氏的参与……
眼下天下未定,他绝不能因此事而得罪崔氏!
一时间,李渊有了息事宁人的想法。
身为帝王,他最亲近的,终究还是这些世家。
“陛下……”魏征见状,还要再说。
却被李渊摆手阻止了:“此事魏爱卿检举有功,特赐予两百斤白玉纸!”
说着,把魏征奉上的一千斤白玉纸给魏征返了两百斤折扣……
然后盯着还在不断磕头的崔鹤,冷声道:“崔氏家门不幸,出此败类,在天子脚下,竟敢如此胡作为非,鱼肉乡里,罪大恶极!着令,崔鹤与梁奇二人,交付有司,依法惩处,不得徇私!”
依法惩处的意思,大概就是……判处死刑。
上面的罪状实在是太多了。
听到这里,一直磕头的崔鹤缓缓抬起了头,苦笑道:“回陛下,崔孤与梁奇……已经被人杀了。”
接着,他把梁家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李渊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看向了魏征,询问道:“诸位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当街杀人。
影响极大。
行为极其恶劣!
按照律法,必然被判处死刑!
魏征略作沉吟,刚想要说杀人者死罪,却见裴寂又站了出来。
作为大唐第一任宰相,裴寂的声音并不大:“固然杀人者当死,但崔孤与梁奇死有余辜,不该责幸,不妨杖三十,然后将其谴归。”
“裴相所言甚是!”
紧接着,群臣附和。
他们都是纵横官场的老手了。
从王玄策提供的这些证据就能看出……
王玄策是想要救人。
虽然每个人都对王玄策恨得不行,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干脆卖个人情。
陛下不追究受贿之事是一回事,可若王玄策来个狗急跳墙,将这些事捅出来,他们也够吃一壶的。
李渊见群臣异口同声,便点头同意了这个判决。
最后,对崔鹤呵斥道:“崔氏门庭,本为高门,出此败类,着令尽快征调前线粮饷十万石,以备支援!此外,崔鹤身为内史,治下无方,暂撤官职,以观后效!”
“陛下圣明!”
一时间,殿上群臣尽皆俯首下拜。
长安县衙。
崔鹤下朝之后,便回到了这里,开始卸任官职。
“把那个杀人犯杖三十,逐出府衙!”在卸任之前,崔鹤对法曹下令道。
法曹赵体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问道:“大人,他可是杀了崔孤啊……”
“啪!”
提及此事,崔鹤当即一耳光打在了赵体立脸上。
“这家伙惹出来的乱子,引得陛下都知道了!没人能兜住了,他死有余辜!速速去办!”崔鹤紧咬着牙,面色不善道。
赵体立吓得捂着脸,登时不敢再多说,正要前往牢狱,却又听到崔鹤的声音:“另外,被送来的王玄策也杖三十,一并放了!”
这一次,好在有崔氏护着,朝堂诸公帮忙说话,不然的话,他就不只是乌纱不保这么简单了。
卸任回到了崔氏家中,崔鹤马不停蹄,立即前去拜见崔家第一房的家主,现任户部尚书的崔玄奇。
“这次出十万石粮食,就当买个教训。你卸去了内史之职责,正好这段时间好好休养,顺便去查查那个王玄策,到底是什么来历,白玉纸居然跟不要钱一样!若有机会,把白玉纸的秘方收购过来!”崔玄奇对他吩咐道。
十万石粮食,对崔氏而言,并算不得什么。
而且这一次,死的仅仅是崔氏旁支。
所以并未引起崔氏太大仇恨。
这也是许牧敢默认秦叔宝当街杀人的原因。
崔氏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旁支族人,冒大不韪对他们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