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躺在一朵宽大柔软的水玉散上,悠悠地在诸峰之间游荡。
太华诸峰高入穹天,之间的距离同样不短。
许多修为尚浅的同门难以凭借自身在这段距离中轻松穿行,一些物品的搬运也极为不便。
所以就有了依托于护山大阵、徘徊在山峰之间的诸多水玉散。
现在,若是要从一座主峰抵达另一座主峰,最便捷省力的办法,就是招一朵软软绵绵的云朵样水玉散,乘坐上去。
当然,如果实在闲得无聊,也可以学学陆渊,招一朵特别宽敞的,躺在上面看风景。
“不行啊,差的有点远。”
刚从藏经阁出来的陆某人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思考。
他说的是手底下器师营的生产能力同需要的差了太多。
战舰是一种极为复杂也极为庞大的精密战争机器,虽然也能勉强归在法器的行列,但和平常所用如飞剑一类的单人法器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这玩意儿,没听过能单单依靠一己之力做出来的,因为需要处理的材料、需要篆刻的纹理、组成的阵法甚至于附带的大型法器,种类繁多,数目庞大。
而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接下来还需要保证各处结构和阵法不会相互影响等等等等。
不仅工作量巨大,需要考虑的方面也极多。
要具备批量……不,陆渊摇了摇头,别批量了,那离现实太遥远,还是就拿一艘来说事吧。
要生生造出一艘战舰,首先需要精细到每一处角落的图纸,图纸要包含物理结构和纹理这两个层面。
其次,要具备强大,充裕的生产能力。像金属的冶炼、锻造成合适的构件胚子、船板装甲等方面都需要充裕且熟练的劳动力和基础设施。
接着还需要一批技艺高明的器师和器辅造来完成胚子的进一步处理和纹理刻画。
这个过程是成本最大的,不仅仅是要有足量精通炼器的人才,还要能承受高的惊人的缺陷率,作好辛苦制作的组件难以兼容只能报废的心理准备。
因为误差一直存在,在器师这方面又难以如同流水线一般定下十分肯定的标准,所以其它大宗的战舰产量并不高。
以上几个步骤中,现在唯一有盼头的就是战舰的设计。
陆渊身后,有着海量的资料和太华试验的过往数据支撑,适用于一般环境的常规战舰设计应该可以做到。
但之后就没指望了。
现在风谷北方的平原上,就只有些熔炉和工作室搬回来的器具,不仅规模极小,缺失的部分也极多。
还有就是顶尖人才和专项劳动力的缺失。
顶尖人才指的是器师和器辅造,眼下器师营刚刚挑了点儿龙牙兵,连雏形都算不上。
抵达器师水平的只有大春,能达到太华器辅造标准的,也就寥寥几个。
而专项劳动力,是指金属锻冶、器胚成形和各项原材料处理的劳动力,他们不需要对炼器有很深的了解,按照规定做出成品就行。
陆渊麾下,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人。
傀儡是不行的,它们可以作为辅助,却不能充当主要劳动力,因为每一尊傀儡,都需要一名修者控制,且难以应变。
而龙牙兵的天赋极好,在大雾流苏的加持下,修行和学习都很快,是未来战兵和器师的最好来源,陆渊不舍得把他们当成专项劳动力来使唤。
“得搞些新的劳动力。”
陆渊这么想着。
他对此有了些初步的想法。
由于交流、思想和身体构造等方面的问题,灵兽们不太适合充当这方面的劳动力,所以陆某人把视线投向了妖族和人类。
他需要多找一些值得信赖的打工仔。
起码得签订个百年契约的那种。
陆渊想了一会,突然翻身坐起:“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青都界的流匪被击溃以后,柳师姐她们并没有痛下杀手,因为很多流匪都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后,被首恶裹挟而来。
因此她们只是在投降和抓捕的流匪之中,筛选了些罪大恶极且极不配合的处理掉,其他的俘虏一部分押在芒山挖矿,一部分被押到太华等待分配。
简单的说就是劳动改造。
听着挺惨,但其实在太华当仆役,都比当流匪稳当安全得多。
起码能够保证温饱和安全,不用担心下一刻就死于非命。
“给我打工不比当流匪强?”
陆渊如此想到。
“给你一份卖体力的工作,干吗?”
稍显得有些飘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徐世文微微眯眼,看不清出声的人。
这些时日,他逐渐适应了牢房的昏暗,乍一见光,有些不习惯。
这里是太华的牢狱,而徐世文是一名流匪。
准确的说,是曾经青都界的流匪。
和其它流匪不一样的是,徐世文是仅有的几名在流匪中地位不低却仍没被处死的修者。
因为他手上几乎没沾过无辜者的鲜血,比其他人干净。
徐世文加入流匪的原因也和许多曾经的同僚不同,他既不是宗门破灭无处容身的败落弟子,也不是混不下去的散修。
成为流匪的一份子,只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
青都界的许多坊市里,都有他的通缉告示,被发现了就意味着生命终结。
可以说,整个青都界的宗门势力,几乎都是他的敌人。
想活下去,除了加入流匪,没有别的办法。
稍稍缓了一会儿,直到明灯的光芒不再显得那样晃眼,徐世文才稍稍把眼睛睁开,将周围的环境收入眼底。
是较为简约干净的房间,除了一方木桌,两把椅子和一盏灵石供能的明灯外,便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没有窗户,没有案几梁柱,只有一扇门。
这间屋子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简单的休憩或是问询。
或者应该称之为审讯,徐世文感受着牢牢束缚真元流动的冰冷锁链,如此想到。
锁链是特制的,能够让被捆绑的修者丹田沉寂,泥丸宫闭锁,难以调用神识与真元。戴上锁链,便连正常修行都做不到。
除了单纯的肉体强度照常之外,如今的徐世文同未曾修炼的凡人并无差别。
不过都一样,即使没有这镣铐,他也没有从这里逃出去的念头。
因为这里是太华。
房间的摆设只用眼角余光即可,徐世文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对面,那里就是方才出声的人。
是一个十分年轻的修者。
这是徐世文的第一印象。
这名修者穿着略显宽大的素色衣袍,却未佩戴任何表明身份的标识,难以瞧出具体的身份职位。
眼中有些渴求,但更多的是探究和审视。
不管是衣袍还是情绪,都与牢狱格格不入。
这绝不是一名狱卒。
徐世文瞬间笃定,但随之而来的是疑惑。
假如不是提审的狱卒,那么还有谁会特意来这样一个阴森的地方,来见自己这样一名已经成为案板鱼肉的囚徒呢?
在战斗中被俘虏的修者,通常有着如下几个下场:
一是形势好转,被原本的宗门或者朋友赎回去;二是成为仆役;三则是被发配到一些条件艰苦的地方,承担繁重的体力劳作。
在这三个选择之中,第一个最好,第二个稍次,但至少能够保全性命,甚至于继续修行,第三个最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徐世文也曾是大宗弟子,但早已叛出宗门,混迹于流匪之中,所以不可能被赎,那么就只剩下仆役和劳动改造两个选择。
虽说选择权从来不在囚犯手中,但如果是被发配的话,一般来说不会有这样的问询。
徐世文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小心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小的具体需要做些什么?”
“嗯...”
那名年轻的修者沉吟了一会,给出了一个叫人想不到的答复:“打铁会吗?要不雕琢石料木料也行,还有...”
约莫是觉得口述太过啰嗦,且表达的不太具体,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淡黄色笺纸,递给徐世文:“总之就是给我打工,这上面是契约内容,包含了你们的待遇和违背的处罚。
要是答应,签个字跟我走就完事儿了。”
你们?这就意味着这位修者需要的人很可能不只是一个,徐世文暗中思索。
他接过卷成一团的稍硬笺纸,得到应允之后在桌上铺展开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些细小整洁的文字,而是右下角醒目的神真讳字。
那是十方天尊阶别的神真名讳,足以约束金丹境界修者,可问题是,徐世文仅仅处于归真境界,这辈子能不能入金丹都成问题。
富裕、背景深厚,是徐世文对这名年轻修者的第二印象。
这等层次的契约,售价与同级的符箓不相伯仲,对徐世文来说很是昂贵,用在一个普通囚徒的身上就显得非常奢侈。
从言语之间判断,似乎并不是十分严苛,当有几分良善。
徐世文的心思活络起来。
要在这修真界域中混起来,除了本身修行之外,还要会识人判断,有眼力见儿。
他能在流匪中混个不大不小的头目,靠的就是心思细腻,善于观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有机会,谁愿意一辈子躺在底层,当一个小小的仆役或是苦工呢?
“不知大人需要多少像我这样的囚徒呢?”
徐世文一边细细地品读笺纸上所书文字,体会其背后含义,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出问题。
那名年轻的修者这次不曾多想:“有多少要多少。”
两次答复,已经说明这位大人并不是严苛之人,相反十分宽厚,徐世文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那大人对我等还有别的要求吗?”
“嗯...要安分些的,好勇斗狠的不要,罪业大的不要,亡命之徒不要...”
总之就是需要老实的,规规矩矩的,不会整天想着匹夫一怒,冒着违背契约的风险也要搞些事情出来的那种。
这个时候,徐世文已经读完了契约内容,心下已经十分讶异。
因为其上明文规定的待遇,比自己所想的要好上太多。
按照文字所书写的内容来看,只要老老实实地干活儿,不出大的纰漏,就能够安稳地生活,甚至于过得比以往奔波的时候更好。
当然,与之相对的,就是搞事的代价十分沉重。
可真正吸引徐世文视线的,是后方的补充条款,那是关于奖励和升级的内容。
有努力劳作的奖励,有工作出色的奖励,还有一条尚不明确的提升等级的奖励,应当是与提拔头目差不多的条例。
最后一条,也是最令徐世文觉得难以置信的一条是,现今的契约能够在满足一定条件后,由眼前这位年轻的修者更改为较正式的雇佣契约。
徐世文再三确认了这条极为重要的条款,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和热切。
从根本上来说,手中所持的契约仍旧与主仆契约无异,只是条件稍稍丰厚了些。
可加上这最后的一行字,意义便完全不同了。
这意味着,假如他在手中契约上签名,就有那么一些机会去改变命运,从囚徒、奴仆这种寄人篱下的身份里完全脱离出来,成为一名真正有着尊严的修者。
甚至于洗干净身上的罪责,重新做人。
“大人,小的徐世文虽是流匪,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个本分人,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点您尽可以找证查实。”
从上面提出的要求来看,这位大人更倾向于良善之辈,所以徐世文先将自身的优点说出来,好拉些好感。
“其次,小的曾在流匪之中做过头目,囚牢之中的囚徒里有许多是认得的,小的熟知他们的秉性人品,若是大人不嫌弃...”
徐世文时刻小心盯着那位年轻修者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反感才继续说下去:“若是大人不嫌弃,小的愿意替您甄别人选。”
“可以,但我得在旁边看看你是怎么甄别的。”
兴许是觉得这名囚徒十分识趣,表现也亮眼,那名年轻修者很快同意了他的请求。
徐世文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垂首行礼:“愿为大人效劳,敢问大人尊讳...?”
“陆渊。”
书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