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虹带入感情描述的真切,但蒋恒恒听得半信半疑。
他在拍摄《乌鸦》前,走访过退役军官。了解到国家非常重视这些老战士的晚年生活,无论医疗或养老保险以及各项补助金,应有尽有非常全面,位列各大职业退休福利之首。
他不信当今社会还能存在倪虹口中的情况,尚有无人照料、生活艰苦的抗战老兵。
《乌鸦》中的抗战剧情基本根据他走访的老军官们描述,再结合历史名人事迹展现。
可早上南曦在电话里,几句话轻易否决掉他得意的电影框架。为此他赌上一口气,飞来湘西。
让副导暂盯剧组,把昨天NG的女大学生游街镜头重新拍,拍到满意为止。
陈璐离开的角色,由中思达新签约的上戏毕业新人吴诗瑶顶上。
吴诗瑶外在条件不错,表现也很积极,但可能由于刚从学校毕业,首次参演影视剧便进入大剧组心里压力重,经验和胆气缺乏。在镜头前面表情总过于刻意、不自然,导致她昨天所参演的五场戏只过了两场。
蒋恒恒心里质疑倪虹和南曦,面上并未表现,只无声聆听,打算等到地方亲眼看看,好下定论反驳。
历经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土路,抵达老兵所在村落。
其实倪虹所描述的不够贴切,特别是村落这词。南曦放眼望去,只有三座年久失修的砖砌矮房坐落山脚。在群山峻岭之下,渺小如尘埃。
车子刚停好,忠心护主的藏獒便狂吠不止。大有股他们这些不速之客敢越界一步,它哪怕赔上半条命震断铁链,亦会保护主人的安宁。
满车人只有倪虹对此处尚算熟悉,在双双等候的目光中,她撑起胆子往前挪了两步。
藏獒凶悍地呲牙,刹那间她胆破,匆忙退回南曦身边。
陆羽几步跨上前,极具男人气概的挡在女人们前方。伟岸的背影张开手臂,把她们护于身后。
黄怡紧紧抱住南曦腰,头藏在南曦肩膀处,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情势。
“狗狗我们没恶意,我们来看看你主人,你瞧车子后面给你主人带了好多东西呢。”
黄怡天真的示好,虽未起到实际作用,但让众人紧张的精神稍稍得以舒缓。
蒋恒恒无语地瞟下黄怡,讥笑道:“他要能听懂人话就好了。”
就在他嘲笑抛出的同时,藏獒调转巨大的狗头,冲蒋恒恒方向露出锋利的牙齿,叫声愈发凶残。
蒋恒恒咽回准备骂的‘畜生’二字,下意识朝陆羽靠近几分,好歹陆羽和南曦有保镖跟在身侧,当属在场最安全的位置。
“怎么办啊?好凶啊。”黄怡闭紧眼睛,嘴里直嘀咕,“请各路神仙保佑我们啊。”
南曦推把勒得她腰疼的手臂,反让对方抱得更紧了。
黄怡誓死不从的叫道:“曦曦你别抛弃我啊。”
扯开嗓子的声音可与院中藏獒比个高低,成功惹怒到藏獒,错把黄怡求救当成挑衅,继而发出充满敌意的恐怖叫声。
藏獒叫得越凶,黄怡怕得越凶,‘啊’声不断。
一时间大伙又要饱受心灵上的摧残,还要忍受耳朵上的折磨。
南曦心累地闭闭眼,拍下倪虹胳膊,提醒:“喊下老人吧。”
倪虹可能真受不了双面夹击的噪音攻击,明明很怕但选择强行提起胆子,应声‘好’,扯开嗓子朝房子方向大喊。
“爷爷,我是小虹,前两天刚借宿您这。我几位朋友听了您的英雄事迹,想拜访下您,您方便给我们开下门吗?”
倪虹说得婉转,实则小院只有几道木栅栏圈出外围,随便推下可进入其中。老人之所以能稳坐屋内,与形同虚设的门无关,全因有凶狠的藏獒看家护院,远比精钢铁门好使。
“阿武别叫了!”
带点当地土音的老烟腔从屋内传出,藏獒如听懂般停止狂吠。扭转长满乌黑长毛的庞大身躯,朝屋子方向激动地摇尾巴,狂扒拉地面,似在迎接主人的到来。
“你也别喊了。”南曦喝停黄怡凄惨刺耳的叫声。
黄怡顿住两秒,发现狗不叫了,悄咪睁开圆溜溜的眼睛。
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藏蓝色短袄,拄拐走出屋子。
停在屋门口宠爱的拍拍藏獒头,而藏獒如同乖巧伶俐的小奶狗,伸舌头舔着老人手。
亲密了一会,老人把铁链在狗棚的柱子上多绕几圈,冲他们方向招招手,呼唤道:“进屋来吧。”
众人迟疑两秒,得到倪虹担保的点头,随她入院。
领头的倪虹抬手掀开老竹条编的门帘,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黄怡和蒋恒恒分别捏住鼻子,让南曦一记警告的眼神终止动作。
由于老人所住的屋子空间有限,床占据一半,剩下勉强容纳两三个人站立,保镖大哥带上陆羽的保镖守在门外。
面对脏臭的小屋,黄怡本想跟出去,又不放心小祖宗,强忍住反胃留下。
陆羽和南曦倒和没事人般,陪老人坐在床上,聊起过往。
黄怡侧头呼吸新鲜空气之际,发现蒋恒恒眼底的神色和她相似,但人家嘴上说出之话让她自愧不如,全是对老人的敬佩之情。
黄怡当即跟风换上崇拜之色,时不时点头表示认同。
大概寒暄完,陆羽眼尖的瞥见摆在桌上的陶瓷杯子,鹰眼一下睁大,折服的感叹。
“这是当年一等功的奖品吗?”那会摔不坏的瓷杯比现在上万块的养生杯珍贵,只奖励有军功之人。
“是喽,是喽。”
老人单手握住满是补丁的杯子,干瘪的手指珍惜抚过杯壁,缅怀起过往。
“我家老小和老三在那场战役里走了,当时我们让小鬼子围堵在村子里,他们抓了村里的老百姓,反复糟蹋姑娘家,还以杀人为乐。我们躲在老百姓的地窖里,外面凄厉的叫喊声远比死亡更折磨人的精神。我们害怕出去会遭遇老百姓同样的伤害,但我们又愧疚,愧疚自己的懦弱。”
老人说到一半,小心翼翼地给杯子放回到桌子最深的角落里。拉开生锈的抽屉,拿出张发黄的老旧照片递给南曦。
南曦接过,看到里面有五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并排而站,朝前方露齿一笑,呆板干净的笑容印刻在薄薄的相纸上。
“右边两个是我家老小和老三,38年夏,游击队给我们兄弟五个照完这张黑白相片,不到一周他们就走了。”
老人指给南曦,声音慢慢转涩:“地窖里我家老小第一个表示他去吸开小鬼子,给他们引到村东头的成墙角下,为我们争取时间,让我们想办法在鬼子回程的路上埋下不多的土地雷。老三不放心老小一个人去,陪去了。两人一共挨了鬼子十几枪。后面小鬼子不开枪了,换为刺刀,一下下戳到他们身上,还大笑着让他们快点爬啊。”
老人说到此处,用仅剩的胳膊抹了把微湿的眼眶,凝噎道:“我记得特别清楚,通往城墙角的整条路上啊,流满他们和死去村民的鲜血。”
众人让沉重的真实历史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南曦递上纸巾,被老人摆手婉拒掉。
开始最心存质疑的蒋恒恒早听得偷偷抹了几把泪,男儿渴望守卫家国的英雄气概让激发到极致。
抽过南曦手里的纸巾,半蹲到老人面前,仔细擦拭这那张饱受不公岁月凌虐的脸。
声音努力放到最温柔的程度,说:“正因为有您们,才有胜利解放的日子啊,才有我们今天的好生活啊。”
一个男人用极其丫丫子的温柔强调说话,他本极其唾弃,但他给老人用出,一点不觉得突兀,哪怕收到陆羽眼中快速闪过的一丝诧异。
“胜利解放的日子,”老人悲然念句,仰天苦笑道:“我们当时没人知道会胜利啊,只是努力想活得像个人样,让后辈不至于受此屈辱。”
南曦和其他人骇然呆住几秒,登时体会到老人的难受。的确啊,在一片黑暗的时代里,没人知道会胜利,但他们坚持以血肉之躯化作利刃,去抵挡去反扑侵略者的先进武器。
蒋恒恒没忍住心中怜悯,关心起老人晚年生活指标问题。
“要不我帮您申请下,您这种有功勋的老将可以得到国家的帮助,能在市区分到一套好点的房子。您住过去吧,总比呆在这深山老林里强啊。”
老人首次情绪激动的大声拒绝道:“不用!我能走能动的,不给国家添麻烦了。最主要我舍不得这片山林,它救了我和我兄弟们的命,我这辈子守在这足以。”
众人似乎除了尊重,别无他选。
陪老人聊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他大儿子和儿媳回来,小屋实在挤不下太多人,加上南曦晚上得赶回京市,大家便自发将兜里现金塞进倪虹买的生活用品,强行留下,快速离去。
告别老人回到车上,每个人都很沉重,无人再挑起没营养的玩笑话头。
蒋恒恒望向窗外,独自沉思了良久,拍拍南曦和陆羽,指下最后排的位置。
两人意会地点点头,一起挪身过去。
黄怡识趣地没跟着,光把脸贴在座椅靠背的缝隙中,竖起耳朵偷听。
“南曦,你意思给电影里70的感情戏删除?包括男女主角的一半感情戏?”蒋恒恒沉脸问道。
南曦正视迎上有所忧虑的目光,淡淡说:“没错,我认为这种片子不该加入太多黏黏糊糊的感情。同志之间的保护牺牲,以及为了心中信念而舍弃自我的精神更值得展现。女三那段恋爱史可以全删了,男女主只留下党派不同,却都肯为大义而英勇献身。其次还原真实血腥的屠杀场景,不要遮遮掩掩美化画面。”
蒋恒恒盯住南曦,想确定她认真的程度。
当看清精致杏目中如磐石的坚定,他沉声道出反对意见。
“南曦,你应该知道能消费电影票的群体,年龄区域大体划分在15岁到42岁期间。其实我还多说了,基本临近40岁的人群,除非小资女性,否则很少会去光顾电影院。消费观决定中年男人会看球看电视,找朋友喝酒,但搭伙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基本无。我会选你当女主角,也是为了稳住有能力消费的男性群体,他们会为支持你去电影院看。如此这般,你觉得小年轻或中年人会喜欢看纯打鬼子的剧情吗?”
南曦点头表示认同:“我知道你选我的原因,只是蒋导,国家在过去几十年因为落后流失很多人才。对此国家非常重视,总在找机会重新宣扬民族精神。经过去年的疫情,人们骨子里带的团结和铁骨已让激发不少,我认为咱们值得尝试下。而且这类片子,不该堕落到靠爱情当卖点啊。”
“你的远见值得参考,但我建议最好放明年再尝试。今年赵煜带人做的献礼片可集结了港台大陆诸多大牌啊,我没见他舍弃爱情剧情啊。还有擅长拍武术动作片的吴龙导演,也要参脚献礼片,更别说旁的几家老派喜欢拿献礼片造势的影视公司,都如狼似虎的盯着呢。咱们最少保底杀到前三吧,否则你我、陆哥会让网民笑死。”
蒋恒恒晓之以理的努力说服,可似乎没说动南曦分毫。
南曦目光灼灼地凝望住他,认真道出自我观点:“蒋导,你难道没发现只有迎合国家的大风向,才好夺得先机。投资如此,咱们娱乐圈更是如此。媒体所操控的引流方向,终难敌过国家出手啊。据我观察国家早暗暗布下很多棋,只等合适的时间放入定局之子,我建议咱们最好赶趟。”
“生意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拍电影,我认为别过于特立独行。我承认特立独行的片子容易成为经典,好比《海上钢琴师》,刚拍出来没几个人觉得好,大骂过于文艺。时别多年等人们欣赏水平上来了,才评为神片。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怕一个时别多年等到我入了棺材还没等到。”
蒋恒恒如实说出心中顾虑。
南曦表示理解的‘嗯’声,继续坚持己见:“这次无需等那么久,就算咱们能等,国家等不了,我认为咱们可以努力试下,做国家一盘大棋上的定局之子。”
蒋恒恒深感口才不如南曦,又不想认同风险大的建议,转头望向在沉思的陆羽,问道:“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