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之下,黑色的锄头撞上一只血手。
明明是普通的农具,打中一只肉做的手,发出的巨响却如平地起惊雷。
“轰!”的一声,惊动了溪水中的鱼,惊呆了愣神的小明。
在巨响中,一道血色身影飞快退远,似乎被一锄头打退。
也是在这时,梁伯伯大吼了一声:“跑!”
这句话,毫无疑问是针对玉微和小明。
可在梁伯伯吼出“跑!”之前,玉微已经动了。
他一把抓过吓傻似的小明,头也不回地跑起来。
玉微面上没什么变化,依然很冷静,动作利落又快速,几乎是扯着另一名男孩,用极快的速度远离。
他很清楚的明白,这是武者间的对抗,他现在力量不足,要先行退避。
梁伯伯看着他们离去,心下稍松。
血色手掌出现之际,就对准了小明,另一只手似乎也想抓向“路遥”。
根据过往沙场征伐的判断,梁伯伯立刻明白对方想抓住两名孩童,马上挥退敌手,再叫两人快跑。
他可没有信心一边交手,一边保护二人。
从刚才那次交手,他就发现来敌实力极强,空手和他硬碰,依然震的他浑身发麻。
梁伯伯举起锄头,双手一前一后的握持,面色严肃。
“嗡嗡!”锄头的握把在他手中颤抖,似乎承受巨大的力量。
这股劲力传导下,他表面没事,双脚却向下陷进土里。
一股麻痹感更传至骨髓,让他气息一窒。
梁伯伯并未理会这些,只是严肃的看向前方。
在他视线注目处,一个血色人影站的笔直。
那是一名年轻人。
一名年轻的男人,大约二十多岁,长着一张大众脸,面貌平凡,身材不壮硕也不纤细,只能说普通。
一名普通的男人,却有一身不普通的行头。
男人的身上,满是鲜血。
他的面上、皮肤上、头发上,都染上黑红色泽。
本来不知什么颜色的长袍衣衫,也被染成血色,无数血色层层叠加,在衣服上凝固,变得深红,近乎黑色。
经验丰富如梁伯伯,轻易就能分出那是真的血。
无数鲜血盖掉了他的全身上下,一眼就让人看出不是正派,一身血腥已经不是洗不掉,而是洗都没洗。
而眼下,这血色怪人正盯着梁伯伯。
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眼白满是血丝,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黝黑的眼眸中混沌无比,唯独在凝视梁伯伯时发出掠食者般的冷意。
梁伯伯眯起眼,对此感到极端的危险。
他从此人身上,感应到极为混乱诡异的气息,充满杀意与血腥,让他暗自分析:
“这是———魔宗的人?还是传说中那处的邪魔外道?”
心里一边分析,梁伯伯出声对其大喝:
“你是哪里的武者?为何一来就对稚子动手?”
染血的男子没有回话,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凝望梁伯伯。
这让梁伯伯感到极为不舒服,但曾经的职业习惯,仍令他出声询问:
“在下是曾经的秦云城校尉梁云德,自问没见过阁下,若有何仇怨,至少先报上名来!”
染血男子闻言一歪头,突然夸张的咧嘴一笑,笑容几乎裂开到耳边:
“呵呵呵!”
然后,他真的回答了:
“我,宁楚,我是武者。”
说了第一句后,他又大声重复了一次:
“武者——宁楚!!!”
自称“宁楚”的人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哈哈哈哈,对!我,武者!”
“听清楚了,我是武者哈哈哈哈哈哈!!!”
说出这句话,似让宁楚非常兴奋,发出喜悦至极的笑声。
他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溪水河畔,充满无法沟通的疯癫。
笑声传到耳边,让梁云德神经越发紧绷,感到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他皱起眉头:“宁楚,没听过?”
听见梁云德这句话,宁楚顿时不笑了。
他本就瞪得金鱼似的双眼更大了,几乎要脱离眼框,大怒道:
“我杀了你!!!!”
怒意染上了他的眼眸,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杀意。
那种凶残的气势,寻常人看了恐怕会立刻被吓住。
然而梁云德身为前军府校尉,久经沙场,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沈声询问:
“小兄弟,你如果真要杀我,那可就没回头路了!”
他严肃的说:
“根据东煌律法,接下来的行动都将出于自我防卫!”
一边向对方警告,他一边握紧手中锄头,体内力量悄然聚起。
“这人言行疯癫,看来是个办法讲道理的疯子。”
“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杀意⋯⋯看来无法善了。”
梁伯伯全神戒备,凝视对手。
对于梁云德的警告,血色怪人“宁楚”丝毫没有听进去。
他怒意勃发,眼看就要出手,却忽得顿住。
满是愤怒的面庞变得面无表情,转变之快充满诡异,一双大眼睛则望向远方,似乎在出神,又似在聆听什么。
“嗯?”梁云德感到古怪,正准备先下手为强,宁楚又飞速回头,歪着脑袋用夸张笑颜道:
“他说,你是武者,血可以用!”
梁云德目光一动:“他?”
却见宁楚不再满脸怒色,而是喜悦的开口:
“他喜欢你的血,也喜欢孩童的血!”
说到最后一个“血!”字,宁楚已不在原位。
只有一道血色的残影,比风更快,如同猩红的雷光,直扑梁云德。
宁楚的身子很快,而他的手更快,一只血色手掌在闪动间,已经挥到梁伯伯面前。
“好贼子!”梁云德低喝一声,体内脊椎似乎颤动,发出骨节声响。
但那并非关节的脆响,而是沉闷的撞击音,骨鸣如虎啸,又低又重,充满巨大的力量感。
一双属于农夫的健硕手臂,在这一瞬变得无比粗大,条条大筋浮起,像纹了几条龙在手上。
老农运起全身劲力,身躯正中的脊骨贯通全身大筋,将满身力量凝成一股。
别看他现在只是老农,他也曾入得武府学艺,再投身军府,也是悍卒出身,有一股勇猛无惧的气魄。
面对宁楚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他丝毫不惧怕。
刚才被年轻人压下去,他可分外不服,马上鼓起全力还击!
对宁楚悍然扑来的血手,他以硬打硬,选择毫不闪避的对撼。
“轰!!!”
血手与锄头相接,骤然一阵闷响,又并发一声惊雷。
霎时间,梁云德面色一变,强壮精悍的身躯不由大退,一连倒退了四五步才稳住了身形。
“碰!碰!碰!”他的脚印在地上深深留下半寸痕迹,可见宁楚撞击而来的力量有多大!
而碰撞的另方,宁楚却只是微微一晃身,面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双手青筋炸起。
他甚至有余力嘲笑:“哈哈,你好垃圾!”
双方力量差距,已表露无遗!
梁云德闻言也不怒,只是凝重的想:
“这名为宁楚之人,实在好大的力量!”
“凭我易骨大成的力量,居然被他压的难以还手!”
上一次交手落在下风,还能说他仓促之间力量没有用实。
但这次碰撞,梁云德拿出实打实的全力,却依旧落在下风。
这件事实,让梁云德心中一凛。
他虽然来到这偏远之地,悠哉种地好些年,当一个憨厚老实的“梁伯伯”,但平时勤于锻炼,绝没有半点偷懒。
他的对敌反应或许不再敏锐,但力量绝没下降,并未失去当年的强劲武力。
当年,梁云德也是武府九年教育结业,锻筋而劲通全身,力至骨髓而达“易骨”的好手。
对方能胜过他,境界之高恐怕⋯⋯
“今天怕是难善了。”
梁云德思索中,再次握紧锄头。
因为宁楚的杀意再起。
宁楚沾满鲜血的手越发猩红,他眼底带着一股狂意,接着合身一扑!
血色人影飞掠,一对血手带着破空之声打来!
“死吧!”
梁云德如临大敌,怒喝一声,手中锄头化作残影,棍身像活了过来,前端锄板更如怒涛洪水一样打向宁楚。
黑色锄头舞动,一道道影子相连,近乎变成一片黑色的影墙。
周围的风都被卷起,明明只是一根锄头,却被梁云德舞出一抹乌云。
在深厚乌云之中,似有暴雨积蓄,隐有风云涌现!
这便是“梁校尉”当年仗之纵横沙场的武艺,一柄偃月刀挥如乌云扑天,不见天地,名曰“乌云罩顶”!
这一招使出,有乌云之扑天,有狂风之连绵,劲力层层起伏。
在挥舞之时,可以回转摆荡,每一次回转,都能将上次击出的力量收敛,再一次摆荡增加,越发凶猛。
这般劲力一股比一股强,可以想见若真以偃月刀施展,就是恐怖的利刃风暴,铺天盖地的卷起血肉!
眼下用锄头施展,虽无兵器之锋,声势也不落分毫,重重劲力交织,展现深厚无比的武道功力!
梁云德的想法很简单。
力量不行,那就拼技术!
中洲武道五千年,技术方是最大的结晶。
“哈!!”
但宁楚只是狂笑,一掌拍来!
比起梁云德展示的武艺,他的还击非常直白。
这一掌,足下没有什么步法,手上也没有什么掌法,宁楚就是直直扑上,双手探出犹如疯牛一顶,横冲直撞的攻来。
它什么都没有,只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速度。
这一掌打出,让梁云德挥出的“乌云”一晃,瞬间破散了大半。
其中积蓄的劲力一崩,转眼消失了半数。
而宁楚不是独臂人,他当然还有另一只手掌。
“呼——!”血影伴随血风,吹散力那抹小小乌云。
又一是一只血掌拍来,乌云般的黑色残影终于消失了,梁云德的锄头又变回了一根,被一只血色手掌震退。
“嗡呜——!”锄头发出哀鸣一样的声音,连带让主人连连后退。
梁云德被打的后退,宁楚则大笑着追上。
血手再次展开,直直的打来,逼得梁云德架起锄头,直直迎上。
“轰轰—————!!”
手与锄头在半空交击数下,洪钟般的巨响一声又一声炸起。
两人转眼交手了几个起落,巨响连绵不止。
梁云德一身可碎山石的巨力灌注,锄挥出无数残影,空气都发出阵阵撕裂声。
而他对面的宁楚更是只强不弱,一掌又比一掌凶猛,漫天空气都被捏在手中,打出一声声尖锐的鸣叫。
梁云德屡次施展“乌云罩顶”,黑色乌云散了又凝、破了又聚,从压顶的阴云变成随时散落的薄薄云气。
宁楚每一掌打来,梁云德用手中锄头接下,也不由面上一赤,血液狂涌至顶上,连晒黑的面庞都盖不住血色。
短短数十秒,他已和宁楚正面对撼数十招,对方技巧全无,没有任何劲力运用,一双血色肉掌直来直去,梁云德都能轻易挡下,但偏偏其力量惊人。
而他的锄头偶尔看破漏洞,一记能打碎岩石的重击落于其身,却造不成丝毫伤害。
宁楚一身筋肉,比岩石更硬,坚若金铁,似不是人身,而是什么铜皮铁骨,遇上梁云德连番重击,反而愈发激起宁楚的凶性。
他凶威大发,两只血手越挥越快,明明是直直拍出,却让梁云德左挡右挡,越发吃力。
反观宁楚,双掌是越打越快,越打越有劲。
这种尽情挥洒力量的感觉,让他快意无穷,那癫狂的眸中都浮现欢喜,大笑道:“我是武者,我很强!”
精妙武艺?巧劲叠加?寸劲爆发?
统统不需要!
武者代表了力量,只要更快,只要更强,就是一切!
宁楚无视了落到身上的攻击,自身攻势越发狂乱。
梁云德则听着他狂妄的大吼,心下越发沉重。
他招架着宁楚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艰难的想道:
“这种身躯,近乎刀枪不入,没有上好利器无法伤其身了。”
武者说是超凡脱俗,实际上在前面的层次,依然只是力气变大、身躯变得坚韧、反应变快。
可依靠秘传的武学秘笈,辅以调配的血药,能将力量发挥到极致,真个超越凡人的层次。
然而,人终究还是人,还是血肉之躯,若遇上可碎山岩的重击依然无伤,那就代表对方真超越了“人”的层次。
梁云德凝重的想:
“就算是易骨境界大成,也绝没有这等体魄,只能是“凝血”境界,身躯已受“气血”改造的高手!”
“这般高手,究竟哪里蹦出来的!?”
他一边感到巨大压力,一边稍显庆幸:
“好在,他的武艺太差,连易骨境界基本的凝劲于束都做不到,纵使有我数倍之力,也发挥的乱七八糟!”
梁云德急促的换气,手中挥出锄头,一晃三式、ㄧ式九变,分出二十七路虚影,在其中藏了道道不同气劲。
面对宁楚打来的一掌,他锄头舞动,乌云翻涌间挥出三虚三实的劲力,虚劲将之偏移,一步步削弱,又将整体力量分散,最后以实劲上前,一股打灭。
如此劲力叠加,虚实交缠,就像面对一只大军,以小股兵力将主力引走,再打散对方军阵,分割战场,最终用凝成一股的军队击败混乱的散兵。
然而,这绝不轻松。
人的力量,本就是有限的,宁楚这种王八拍掌,劲力确实运用不加,一百分力量大概能用出七十分。
但与宁楚之相比,梁云德的力量就算完全发挥,怕也仅有六十分,更别提他只是军府校尉,技巧也非真正大宗师,劲力只会有所耗损,低于六十分,就五十五分就算他武艺高强。
而原本的十分之差,则不是任何技巧能越过的。
技巧是让本来一百分的力量,发挥出一百分的实力,断然没有让本来十分的力量,发挥出一百分效果的功能。
纵使真有,那也是引导外在力量,已经不是锻筋、易骨境界武者能做到的。
在这种状况下,所谓“连消带打”,不过是做出更多次的攻击,不停抵消、偏转对方的力量。
这也表示梁云德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更多的体力。
宁楚只要平平轰来,而对抗他这没有技术含量的一击,梁云德要使出十倍的精力。
长此以往,不用战个百八十回合,他就要虚脱至任人宰割!
更别说——对面疑似是“凝血”境界的高手。
如果宁楚真是那等人物,就代表他拥有“气血”。
气血一运起,梁云德绝无可能抵抗,就算他技巧再好也没用。
梁云德心中转动,很快有了决断:
“我死了倒还好,但那两个孩子跑不远,听他的话,可能会去追。”
“最坏的打算,只能用上那一招了。”
他眸中一沈,露出决意,手下动作却越来越稳,不再以硬碰硬,而是做出一副守势。
另一边,玉微正提着小明飞奔。
他手上提着一名比自己年纪更大、身体更重的男孩,速度却飞快,穿过百米距离都花不上十秒。
路上不平的石子、凹凸的小坑、起伏的树根,都没有影响到他分毫,只是一闪就纷纷越过。
其姿态飘然,如果有人意外看见,恐怕会误认为山中仙灵。
玉微奔跑数十秒,就跨越两里距离。
很快,他远远看见一片深棕色木墙,认出清河镇快到了,立刻停下脚步,放下小明。
小明似乎还没回神,依然在呆楞,直到屁股碰到地上,才惊叫一声:“啊!”
玉微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吩咐道:
“你先回去,通知大人们。”
小明才刚回神,正惊魂未定,下意识的反应:
“诶,那小遥呢?”
玉微转过身,认真道:
“我要去帮梁伯伯。”
依靠心中一种莫测感应,他知晓梁伯伯危险了。
玉微抬起头,金眸闪过一点战意:“再说,我也想试试所谓的武者。”
他挥了挥手:“快点去通知大人,我先回去看看梁伯伯。”
小明愣愣的道:“好,路上小心”
下一秒,他浑身一抖,回神呼喊道:“不对,小遥,喂喂———!!”
可当他大喊时,眼前哪还有“路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