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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的人通常可以活久一点,或者说,人活久了终究会变得比较讨厌。
乐语蹲在荆正武遗体旁边,看着他苍白平静的容颜,不知为何,他心里非但没有仇敌已死的愉悦,反而感觉心脏血管纠结成一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穿透了他的灵魂。
荆正武并不是一个讨厌的人。
乐语虽然知道荆正武借助琴家刺杀自己,知道荆正武一直与自己明争暗斗,但那些都是利益之争,权位之争。双方之间固然是你死我活的立场,但他并不讨厌这个便宜弟弟。
经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乐语认识到一个更加真实的荆正武:阴阳怪气、隐忍大胆、决不放弃、心狠手辣,甚至有点孩子气。
在荆正武占据上风的时候,他并没有恶心或者打压兄长,顶多说几句怪话,炫耀自己被父亲器重;在荆正武处于下风的时候,他也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养精蓄锐等待反击的时机。
用游戏来比喻,荆正武就等于开局线上占优时会打几个‘?’调戏对手,但gank不成反被乐语打爆后,他就默默去刷野运营,既不认输,更不放弃,憋着一股劲跟乐语斗到底的敌方玩家。
乐语迟早会解决荆正武,但不是作为仇人,而是作为对手。
本来,乐语在和其他人去天府酒楼吃了午饭后,他还沉浸在自己忽然就继承家主的快乐里,心里想着弟弟们会怎样反戈一击时,忽然有荆家仆人通知自己快去一趟荆园。
在回来的路上,乐语也差不多理清这一连串变故的缘由。
白夜袭击半城区已成定局,本来这次乐语就算不死也会很麻烦,但他找到了其他五个商会继承人跟自己一起分锅,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在无形中提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
荆家在半城区的工厂全灭,对荆家可谓一个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对三位弟弟——他们固然还有其他产业,但经营利润最高的,还是那几个归属他们管理的荆家工厂。
唯独乐语通过《青年报》另辟蹊径,半城印刷厂虽然烧了,但郡外也有印刷厂,大不了麻烦一点,还是能稳稳妥妥经营下去。在大家都血亏的时候,你能小赚一点,就等于领先别人一个层次。
无论从社会地位,还是从经营能力,乐语都已经完美战胜三位弟弟了,荆青蚨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他,谁赞成,谁反对?
之所以选在银血议事这一天让荆守代为传位,原因有三:
1虽然半城袭击事件有六人分锅,但为了万无一失,荆青蚨先将家主之位传给乐语。有这道护身符在,哪怕其他五人全部都被判决拖出去弹啫啫谢罪,乐语也肯定能无罪离场;
2琴乐阴等人也说了,银血议事是一个最好的宣告时机,而且商会每一次更换总负责人,也需要在银血议事报备一次。反正来都来了,那就将所有事一起解决;
3荆青蚨等不及了。
在进来荆园的时候,乐语也在思考要怎么处理弟弟们。荆正风和荆正堂倒是比较好解决,但荆正武却是一个十足十的烫手山芋。
放过他是绝无可能,乐语相信自己对他的判断,而且荆家有半数人支持荆正武,又有母族太家的暗中帮助,说不定哪天就揭竿而起反抗荆正威暴政——乐语可没兴趣浪费时间在家族内斗里。
软禁他倒是可以考虑,或者剥夺他的资产,让他滚去给琴家当赘婿。这是乐语比较喜欢的方案,虽然说像荆正武这种人变成赘婿之后会有很大可能东山再起甚至更牛逼,但那时候乐语早就离开玄烛郡,踏破山河找神魔之井了,你荆正武找荆正威报仇,关我乐语什么事?
但这个方案跟放过他也没差别,荆家的内部隐患依然存在,荆正武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一柄刺向乐语的利刃。
而最彻底,最好的方案,自然是——
杀了他。
只是这个方案问题也不小,兄弟阅墙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且族人们也会心灰意冷,荆家甚至可能会分崩离析。哪怕乐语对荆家并没有感情,但荆家就这样崩了,他也会很不爽。
好歹是我花了几个月功夫才赢来的荆家,怎么可以一到手就坏了?
至少让我玩坏啊……
在进门之前,乐语还没想好处理荆正武。
而现在,‘畏罪自杀’的荆正武,就躺在乐语面前。
已经有人帮他处理好一切了。
但乐语却开心不起来。
或许,他终究活不成一个讨厌的人。
周围很安静,族人们大气都不敢喘,荆正堂默默站在后面。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未婚妻并没有跟在他旁边,难道他在害怕什么?
“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一个仆人欣喜若狂地跑进来大喊,族人们都面露喜色,低落的荆正堂也忍不住激动起来:“爹没事了!?”
仆人连忙说道:“是,经过两位医官的治疗,老爷已经苏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乐语站起来问道:“除了二弟出事,今天还发生了其他意外?”
“是。”
满脸愁苦的老管家走到门口,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大少爷,三少爷,请随我出来。”
荆正堂点点头出去,乐语离开前看了一眼地上的荆正武,忽然说道:“地上怪冷的,你们几个,将二弟搬到他房间暂时安置吧。”
被乐语点名的几个族人一愣,连连摇头:“大少爷,这事让下人来干就行了……”
“大少爷。”老管家也说道:“将二少爷安置在主厅,是老爷的吩咐,他希望……”
“我明白,杀鸡儆猴嘛,不过效果好像一般般。”乐语笑道:“你看,那几位堂哥堂弟好像还没把我这个新任家主放在眼里,我喊他们去做了小事,他们还推三推四的。”
“很好,我记住你们几个了,我数五秒,如果五秒之后二弟的遗体还躺在地上,那下次杀鸡儆猴我就有人选了。五,二,一……”
乐语话还没说完,那几个族人就手忙脚乱冲过去将搬起来,乐语大声督促一句:“你们几个走得整齐点,别弄乱遗体的仪容仪表啊。”
说完乐语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老管家叹了口气,带着他们边走边说:“大少爷,荆家之所以能发展壮大至今,靠的就是上下一心,团结协作,以及家主的领导才能和个人魅力……”
乐语道:“你是想劝我,刚当上家主应该要团结族人,拉拢派系,谦虚友爱,而不是像这样新官上任三把火,对着族人颐气指使,张狂无道?”
老管家默然不语,显然是赞成这个说法。
乐语摇摇头:“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就连你的老爷,都不是用你的怀柔权术。”
老管家忍不住说道:“但大少爷是大少爷,老爷是老爷!”
“你是觉得我没他狠?这个你尽可放心。”
乐语看向前方枝繁叶茂的荆家园林,眼睛微微眯起来:“你们以后会知道我有多狠的,不管是对银血会,对荆家,还是对……我自己。”
老管家沉默片刻,说道:“是老仆逾越了。”
“没关系,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管家长叹一声,脸色越加愁苦:“今天早上,太夫人……也就是二少爷的母亲,她过来探望老爷。”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独处,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太夫人走出门,让我去找医官。我进门一看,发现老爷胸膛中了一刀,血流了整张床。”
荆正堂脸色平静,显然是早已了解,乐语想了想,没有问详细剧情,而是问道:“那太夫人现在在哪?”
“在厢房,仆人们在看守。”老管家顿了顿:“我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太夫人,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二少爷的消息。”
乐语啧啧称奇:“这可真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听到乐语那放肆的评价,老管家和荆正堂都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是赞成乐语的说法,还是意识到乐语已经有为所欲为的资格了。
来到云集居,两位医官唯唯诺诺瑟瑟发抖地站在门边。他们知道自己医治的是什么人,更知道这个人死了会引起怎样的动荡,甚至联想到有不少达官贵人为了稳住局势,不惜杀掉医官来隐瞒重要人物的死讯,自然是怕的两股战战。
老管家小碎步进去,看见荆青蚨仿若无事地坐在床上,没有咬着水烟壶的软管,脸上忧色更重:“老爷,大少爷和三少爷,来了!”
荆青蚨轻声说道:“让他们进来,其他人全部离开。”
老管家点头领命,带着两医官离开。乐语还没进去,荆正堂就迫不及待地跑进云集居,跪在荆青蚨床前,低头颤声道:
“爹,求求你放过霏微!”
乐语惊得五雷轰地,手脚冰冷。
“正堂,你是个聪明孩子。”荆青蚨说道:“只是你当初为了降低正武敌意找的盔甲,现在却变成你的软肋。”
“你应该庆幸,我最后选的不是你。荆家家主,绝不可以有这么大的弱点。”
荆正堂重重叩头:“求求爹放过霏微!”
“一天,你有一天时间。无论你这一天做什么,明天她都会安全无恙地回到你身边,你必须将所有事都在今天做完,去吧。”
荆正堂连叩三个响头,旋即转身离开云集居,刚开始还是走路,后面已经是小跑,再后来便是遥远的跑步声。
云集居只剩下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个垂垂老矣随时成为列祖列宗之一,一个年轻力壮拥有无限未来。
看着荆青蚨,乐语忽然想到,或许不是人活久了会变得比较讨厌,而是只有讨厌的人,才能活得久。
“你知道正武为什么要死吗?”
“不,你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霏微威胁正堂吗?”
“不,你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必须要今天就将家主之位传给你吗?”
“不,你还是不知道。”荆青蚨摇摇头:“你知道,昨天袭击半城区的两批人里,只有一批是白夜的人吗?”
话音刚落,乐语忽然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袭击半城区只有一批人是白夜行者,这个消息除了白夜外,就只有参与银血议事的人知道。而荆青蚨是刚刚苏醒,荆守根本来不及告诉他。
荆青蚨是凭自己推断出这个情报,那就是说……
联想到荆青蚨刚才对自己回答的一连串否定,乐语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你知道我跟白夜有联系?”
荆青蚨苍老的脸庞,露出一抹赞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