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当然也是为国为民,再说,我看不惯这些还不行吗?”瑿
申时行看向又变的惫懒起来的沈一贯,冷笑道:“好一个为国为民!好一个为国为民!本相却只看到‘党同伐异’四个字!”
沈一贯脸上又露出令申时行极端讨厌的微笑,光棍承认道:“是啊。若不能青云直上,入阁为相,又怎么能摇动君心、拨乱反正呢?”随即他脸色微微涨红,呛声道,“相爷心中若无此念,只要一本参上,一贯要么抄家,要么流放,何必与我在此究问?”
房间内两人因为这无耻的话而陷入沉默。若说无耻,申时行和沈一贯都说过比这更无耻的话;但因为两人之间并不是很熟,这句话让说的人和听得人都感觉尴尬,如同在陌生人面前赤身露体了一般。
又沉默了一会儿,申时行问道:“某有一事不明,想向蛟门讨教。”
沈一贯脸色也恢复正常,拱手道:“下官愧不敢当,但请相爷下问。”
申时行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某这些年虽然圣眷颇衰,但也不是轻易就能打倒的——蛟门因何盯上我了呢?”
沈一贯拱手笑道:“下官不过一才上任的小小侍郎,如何敢为螳臂当车之举?此番揭帖,我也只是听说——因与相爷有些关碍,才特意登门求见。不过如今看来,热脸贴了冷屁股,呵呵。”瑿
申时行虽然瞧不起沈一贯的为人,但见他侃侃而谈,却有些佩服他的胆气。他沉吟一下问道:“那揭帖案,与你无关?”
沈一贯正色,指天发毒誓道:“若下官与谋——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你说动邹元标,又有何意图?”
沈一贯不答。
申时行虽然一肚子疑惑,但见他不答,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接着问道:“就算你侥幸成功,邹元标本章奏上,能奈何本相吗?”
“相爷只是身在此山中耳。您圣眷渐衰,是在万历十二年没错吧。当年可是不少大事,中兴郡王薨逝算一件吧。在那之前,顺天府丞韩必显将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申时行。却见申时行目光炯炯,直视自己并不稍瞬,如同那与张诚勾结,利用盗掘案来谋张四维的人并不是他一般,沈一贯在心底不由生出些服气来。瑿
申时行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尽了最大的力才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他见沈一贯住了口,只微露疑惑之色道:“韩必显将自己烧死了,怎么了——与我的圣眷有何关系?”
沈一贯见他如此,显出愕然之色道:“有传闻说,裘喜子闹了法场,昔日刑部主事邵城被抓了,先说出“次辅”指示,后来又说‘礼部尚书’,相爷竟是没听说吗?——也是,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在您跟前说,当时众人也都以为他当时胡乱攀咬呢。”
接着笑笑道:“大伙儿都说,密云盗掘案是冲着张四维老先生去的。相爷当时还没有入阁呢,怎么会那么不自量力呢。”申时行听到这话,觉得脚底板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申时行脸色阵红阵白,沈一贯却恍若未觉道:“邵城不过是一个孤证,而且他后来也确实胡乱攀咬——但皇上要是信了呢?这三年来,您动辄得咎的原因不就找着了吗?”
“一派胡言!”申时行拂袖而起,怒斥道:“本相何曾动辄得咎?!你等下僚,又怎知政事堂内如何?日日拿些道听途说之论来胡说,谬以千里!”
“是,下官最是愚昧不过了。但不知昔日的礼部侍郎赵贤,中兴郡王的第一得意‘最号称职’巡抚,今日的刑部尚书,当时跟韩必显说了什么呢?”
平静的冬夜里,申时行耳边却如同响起一道惊雷。他的脸一下子煞白,身子也僵硬了,双膝一软落在椅中。他三年来做的最吓人的噩梦,终于跳到现实中,令他的心脏为之冰封。瑿
沈一贯仿佛未觉他的失态,接着道:“可笑那韩必显,死的那天还到晋王那里转一圈——嘉靖十二年,晋王大宗绝嗣;万历三年,晋康王一系也绝嗣,得封世袭罔替亲王,还不是因为朱敏淳年岁小?”
“若无宁江王家照拂,朱敏淳能否平安长大都两说。年不过弱冠,毛都没长齐,才糊里糊涂做了迷眼睛的沙子......”
“韩必显在杨巍府上见了张诚吧?剩下的还用下愚说吗?”
申时行面色苍白,但呼吸已经随着沈一贯略带得意的诉说渐渐平稳,只露出苦笑道:“蛟门,你们都认为是某搞的‘盗掘案’?为了对付即将担任总理大臣的张四维?”
“‘你们’是从何说起,我沈一贯不党不群,只是有些志同道合的同志在一起互通消息而已。”
“今日与本相说这些,想做什么?若‘看不惯’,本章奏上,自有法司来证我清白。”申时行未觉自己拇指已将手心掐出了血,冷冷的说道。
“堂堂副相,自有体面。就算皇上知道了你与张诚之间的勾连,不还留着您来‘异论相搅’吗?无用之举,吾不屑为之。再说,我等同志,也需要像瑶泉先生这样的‘救时宰相’来救万民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瑿
沈一贯的目光中突然露出狂热:“如今朝廷不与民休息,西拓北进、南征东讨,国力为之空虚;东北缅甸,流民死于道路者不知凡几;报纸喉舌,尽数为变法鼓吹,虽然民意汹汹,士绅却道路以目;道统虽在,已然千疮百孔;万事求实,不过以‘钱粮’论英雄;上行下效,民间道德沦丧,孝义无存——此皆中兴郡王乱法之故也。”
“虽然他严刑相迫,峻法相逼,但其人已故三年矣!楚党已裂,大势已散,正是拨乱反正之时也!”
“相爷何不与我等有志一同,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申时行的目光呆滞住了。他看向面目有些狰狞的沈一贯,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恰在此时,落地钟突然“当、当”的响起,申时行看时,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因钟声回过神的申时行没有直接回答沈一贯的提议,只是用么得感情的声音问道:“你们都有谁?”
“都是些沉沦下僚的人。我沈一贯,算是官儿最大的,因此奉命来说相爷。”沈一贯笑着回答,脸上的潮红也褪下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邹元标是‘你们’的人?所谓给我这恩师看本,意思是说,若不答应你们,就鱼死网破?”瑿
沈一贯再次不答。
申时行的声音更冷了,冷的仿佛从罗荒野而来的寒流:“你们以为——变法是我恩师中兴郡王和他的后来者主导?”
“难道不是?否则,张四维也不能‘宽大从事’两年!”
“不是。”申时行的冷笑,一把就将沈一贯的心脏也扔到了冰窟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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