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领了任务之后,脑袋虽然疼,但这事儿虽然大但不是急务,倒可以慢慢调研,思虑周详再做起来不迟。
但有些事情是比较紧迫的。皇帝嫡长子洛亲王万里七年年底出生,万历十三年春节时虚岁已经八岁,按制要出阁读书。这里面有个讲究——明代,只有皇太子才有资格“出阁读书”。至于其他皇子,那都是些混吃等死的货,教育成啥样就无所谓了。
实际上,若有朝臣上奏请洛亲王出阁读书,就相当于提醒皇帝定储位。虽然他嫡长子地位早已无可动摇,后宫也无有皇子的妃子专宠来动摇其地位,但皇帝确实没有正式立太子。
按照太祖留下的制度,继承人培养越早越好。但大明历任皇帝不按祖制来的很多,例如英宗皇太子十二岁出阁、武宗虽然八岁出阁读书,但经常请假,而且一请假就是半年多。就是万历皇帝自己,在八岁时朝臣请示穆宗让他出阁读书,穆宗当场拒绝,并表示:“等到皇太子十岁后再做打算。”
明代皇室对皇太子出阁读书的抵触,实际上是对帝国继承人教育权的争夺——若早日出阁被四书五经灌输傻了,不免成为文臣的傀儡,还特别傻缺。
太祖所立皇太孙朱允炆就是尽信书的主儿,被身边的书呆子一通忽悠要削藩,才被成祖捡了便宜。朱棣得了龙椅后就汲取教训,他东征西讨的时候多数都带着朱瞻基,免得他被文官洗脑。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历任皇帝觉得皇帝光读书不行,这皇帝最好像太祖、成祖一样文武双全,因此骑射也被纳入教育内容,五军都督府内也有勋贵大臣做太子的军事老师。当然,信奉“二龙不相见”的嘉靖帝除外,穆宗哥俩个能在嘉靖帝八个儿子中活到成年都算大造化——其余六个全领了便当。
因变法前后,皇帝的举起屠刀大砍大杀,多年亲政下来权威也日重。再加上洛亲王地位稳固,因此这些年朝臣并没有把皇帝没有立太子当做大事儿正儿八经的上奏。
张居正薨逝后,朱翊钧被李太后提醒,让他重视皇子的教育。他现在二十五虚岁,就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将来很可能生几十个。
洛亲王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如今跟着弟弟一起在内书房学拼音和识字。想到后来自己的孩子很可能组成一个班级,那朱翊钧必须将后代教育问题提上日程了......
朱翊钧瞌睡,就有人递上枕头。万历十三年八月初三,皇帝御早朝,礼部尚书王锡爵请示皇帝,道是洛亲王睿龄渐长,聪明出众,建议皇帝让他出阁读书——众臣一听,这肠子都没悔青了。
这里面有个说道:请册立太子一般都是内阁首辅的事儿,但并不绝对。如果此前皇帝没有定下储位的意思,且明显超过了应该定太子的时限,那打头炮的大臣上本或当朝上奏算“定储之臣”,这身份与“从龙之臣”地位差不多。
将来洛亲王继位,不管他本人对王锡爵观感如何,必须给王锡爵今日的行为一个交代,升一级是最起码的。如果洛亲王对他观感好些,这就是异日飞黄腾达的本钱。
众臣想到这便宜让王锡爵占了去,心里个个五味杂陈。尤其是年轻的朝臣,都暗骂王锡爵这老东西不讲究——如今皇帝年富力强,等洛亲王继位不知猴年马月,王锡爵本人能否享受到这定储之功还是两说:为什么不把这好机会留给年轻人?
王锡爵做事滴水不漏,尽管吃了定储之功的大头,但还留两筷子给张四维。因为他建议洛亲王出阁读书,没说让皇帝早定储位,那请立太子这功劳算是留给了他——总理大臣还必须领情,因为这是政治规则。张四维要想不被骂不讲究,必须得投桃报李。
所以朝臣们都对王锡爵高山仰止了,一件事办下来多方共赢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王锡爵在皇极殿的每一句话都被掰开揉碎了分析,大伙儿对他炉火纯青的语言掌控力道佩服不已。
当然,皇帝回答王锡爵的玉音也理所当然的被细致分析,虽然都低着头没看到天子颜色,但朱翊钧的语气是带着些欣喜的:
“卿之奏言,甚当。人资性不同,禀赋成于天,学问成于人,虽有睿哲之资,未有不教而能成者。朕的子孙,是要想好如何教育才好。”
有了这句话,洛亲王定下储位并出阁读书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虽然皇帝的话中留了点尾巴,但朝臣俱以为大事定矣——包括张四维在内。
王锡爵给张四维留了空子,张四维必须把事儿圆上。于是次日,张四维等政事堂大臣联名奏本《恭请宸断册立东宫以重国本事》就到了朱翊钧案头。
“窃惟国本,系于元良,主器莫若嫡子。今请宸断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自万历七年,元子洛亲王诞生诏告天下六年于兹矣。今麟趾螽斯,方兴未艾,正名定分,宜在于兹。”
“查得祖宗故事,宣宗以宣德三年立英宗为皇太子,时年二岁;宪宗以成化十一年立孝宗为皇太子,时年六岁;孝宗以弘治五年立武宗为皇太子,尚未周岁也——盖冢岁升储,所以明统业之重.....”
“洛亲王克类岐嶷,夙成中外,臣民属心已久......及兹册立礼仪,允宜修举.......早建储位以慰亿兆人之望,以固千万世之基......至于出阁讲学及朝贺等......”
朱翊钧览奏后微微一笑,将奏章装在袖子里,摆驾坤宁宫。庄皇后生了一女二子后,在后宫的地位如同珠穆朗玛峰——比李太后当年以侧妃身份生了龙子的地位还要高许多,毕竟她还占一个“嫡”位,除非朱翊钧脑抽要废后,否则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话大声。
经过多年磨合,这两口子如今也算是琴瑟和鸣。朱翊钧做事讲究,庄皇后也没有专宠之心——犯不上,第二个儿子出生后,皇后的地位已经上了双保险,皇帝再怎么花心,这母仪天下的地位也都是铁打铜浇的。
见皇帝来了,庄皇后高兴道:“今日已安排郑昭仪和李婕妤两个侍寝,陛下怎么到臣妾这里来了?”
朱翊钧哈哈一乐道:“朕今天不过去了。晚上咱两口子说说话,不干别的。”
庄皇后听了脸红,啐一口道:“谁稀罕陛下干别的不成?今日臣妾月信来,也不能侍寝。”
朱翊钧乐不可支,调笑道:“唉,婚前月信拦路虎,婚后月信救世主——朕早算好日子了,过来就是要歇一天。倒是你想得复杂,咱两个就不能吃口素的?”
庄皇后脸越发红了,不再搭理朱翊钧,扭头吩咐身边女官道:“给皇上做个开水白菜,再拌个苦瓜——”那女官憋着笑下去安排不提。
如今这医疗条件虽然比朱翊钧穿越过来的时候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朱翊钧仍然非常注意养生,大油、重盐、高糖的食物基本不碰,隔三差五就要吃几顿素食,因此后宫也都挖空心思给他做清淡菜肴。当然,因为他还年轻,这蛋白质摄入也很注意。
两人用过晚膳,朱翊钧将张四维请立东宫的题本给皇后看了。庄静嘉眼睛亮晶晶的,笑问道:“这话憋在臣妾肚子里也好几年,您这是要下旨吗?”
朱翊钧笑道:“嗯。旨意是要下的。但不能这么痛快。朕打算让宗人府出头,建一个皇室小学校——让灏儿跟宗室、勋贵和重臣的孩子一起念书。嗯,主要是想给他一个与同龄人交流的环境。”
说完笑笑道:“朕登基的第二年,曾提议母后选些伴当陪着朕一起读书,被母后否了。虽然朕照样英明神武,但不能觉得这小子孙后代都肖朕一般儿睿智天成。嗯,环境很重要,交流也很重要,否则未来皇帝都跟着太监、女人和老夫子接触,这性格很难健全。”
庄静嘉与朱翊钧多年耳鬓厮磨,对他的思路也多些理解,但听了还是捏把汗道:“若有那良莠不齐的,可别带坏了孩子。”
朱翊钧冷哼道:“哼,若是陪皇太子读书的孩子不着调,那他家大人朕就要跟他说道说道了。这一点你放心,他们就是装,也得在太子面前装出人样来。”
庄皇后听了,微笑道:“这可是大改了祖制了——朝臣能同意?”
朱翊钧笑道:“嗯,他们是不能痛快同意,因此朕要在立太子这事儿上拿捏一把,否则事事都顶牛也不好。今儿到你这儿来,就是要给你通个气,免得你胡思乱想。洛亲王立为皇太子的事儿,在娶你那天,朕就下定决心了——这太子只能你来生!”
这话说出来,皇后自然情动如火。朱翊钧见庄皇后起身要喊人来侍寝,忙笑着拦住道:“这个........真用不着,等你身子爽利了,你再安排.......朕无有不从。”
然后忙转了话题道:“此后朕的孩子都要好好教育,这世界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