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督标大部队赶到平陆县城。
叶宰将大军安营扎寨的事扔给马二柱统筹,他则带着亲兵匆匆赶往赵匡所在的南城。
而当他来到南城,通过城门洞往外看去,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城外野地上、土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怕不是有一两万。
再仔细看看,又能从中窥到一丝条理。
以连接城门的官道为界,东边的人数非常多,有老有少,畏畏缩缩一看就是老百姓。
西边的人数就少得多,看穿着……其实也是老百姓。不过基本为青壮年,且精神头更为不堪,坐在地上头都快埋到了裤裆里。
于是叶宰明白了,东边的是真正的百姓,西边的是被俘虏的流寇。
随后赶来的赵匡证实了叶宰的猜想,汇报道:“东面是流寇刚从平陆城里掳去的百姓,因我们来得快,来不及带走。西边是没跑脱的流寇,大致两千余人。”
叶宰指着老百姓,拷问道:“既然都是本地人,为何又拘在外面不让其回家?”
赵匡道:“制台,我们都是川人,分辨不出山西话和陕西话,因此,为防流寇混入其中,末将认为应该先甄别一下。”
叶宰欣慰点头,道:“老成之议!你准备如何甄别?”
赵匡道:“互保。凡是能有三家互相做保的,都可以进城。”
叶宰皱了皱眉,沉吟道:“似乎过于苛刻了,万一有人找不到两家做保呢?”
赵匡不假思索道:“那只能怪他们命苦了。”
叶宰摇头道:“不行,太简单粗暴了。如此我们又和流寇有何区别?这样,我给你这个计划打个补丁。
先甄别。能三家做保的第一批进城。剩下来的,让他们说出自家的住址以及城里其他名地,栗如学宫、官衙、菜市等地方的地址,能对上的就能进城。”
其实赵匡本作如此之想,但经过几年军旅磨炼,他的城府愈发变深,若非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提出建议都会给领导留出进一步操作的空间。
这是他自己琢磨的为官为将之道!
此时他听到叶宰的指示,立马“恍然大悟”道:“是末将过于操切了,还是制台胸怀百姓、以人为本。”
“嚯嚯。”叶宰紧紧抿住嘴,可奈不住心头得意终是笑了出来,抬手点点赵匡,轻责道:“没想到赵大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人也会拍马屁?”
“这是末将真心话,绝无虚言。”赵匡抱起拳,认认真真地回答。
“好了,本督就当你是真心话。”叶宰笑着摆摆手,话锋一转:“尽快清理百姓,我们今天歇一晚,明早就走。”
赵匡应下,又看了眼西边的流寇,眼中波光一闪,请示道:“制台,流寇俘虏是……”
叶宰当然听得出赵匡话中的未尽之意——全杀了!
理由挺实在。
首先,这些流寇均被前总督陈奇瑜筛选过,属于不可救药的悍匪,放归他们不是仁慈而是放虎归山。
其次,也不能带着。那样不但耗费粮食而且还给督标挖坑!
可真要将两千多人全部屠了吗?
叶宰感觉有些难办,思忖良久方才找到一条将就的办法,遂道:“先摸排,把其中的头领和罪大恶极的人拎出来杀了!余下的人……交给马二柱,他的右营如今才五六百人,反正也帮不上忙。就让他驻于平陆改造这批流寇。”
赵匡点点头,又问:“要是改造不了呢?”
叶宰不动声色,淡淡道:“本督会授与马二柱生杀之权。”
于是,两千来俘虏的命运便如此轻描淡写地安排下来。
城外闹了一夜,马二柱乐于右营加人,主动揽过了清理城外百姓和俘虏的事,让城中的其他营头睡了个好觉。
翌日,大军开拔。
起行之前,叶宰召集平陆残余的官吏,当面任命马二柱为平陆城守备兼管民事,并要求平陆城全力转运太原来的物资。
午时,前锋到达黄河北岸几里之外。
快马来报:能从远镜里看到河面上全是乱哄哄的流寇在过河,但前锋却不能前进攻击!
叶宰奇道:“为何?”
传令兵咬了下牙,语带悲愤道:“狗……流寇派了部份弓手,在后逼着上万的百姓向我中营冲锋!赵都司不敢开火,也不敢让百姓冲入军阵打乱队列,给流寇杀回马枪的机会,于是只能被迫往后退。”
叶宰听后大感头疼,他也没啥好办法。因为这不是守城战,一旦软弱就意味着破城。而这里明明有地可退,当真开火的话于心不忍。
可眼睁睁看着流寇渡河南逃又让他很不甘心。
如此思考了好几分钟,叶宰也知道自己决定下得越晚流寇跑得越多,便一咬牙道:”开枪驱赶平民往两边绕开,用迫击炮打击后面流寇弓手。然后……”
叶宰的眼睛开始发红,“百姓让出射界后,命温大的6门12磅炮轰击河面。告诉他,不要计较炮弹数量,给本督狠狠打,全部打出去!”
“是!”传令兵精神一振,飞快纵马离开。
十几分钟后,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枪声,又过去几分钟,巨大的暴炸声奏响黄河两岸。
流寇选择的是西起陌底渡东至茅津渡的这段几十里的河面。
对面分别对应河南的灵宝和陕州两县。
河南总兵邓玘严格执行了叶宰的军令,于此段河面调集了部分军队防守。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他的防区太长,手下一万来兵还得分兵防守渑池及垣曲两地。
因此,只能采用撒胡椒面战术:自己坐阵防线中间——渑池,以便左右支应,各派500镇标至灵宝与陕州,领导两地团练兵一起防守。
流寇的动向,这两地实际昨天就知道了。
昨晚有少量流寇乘夜渡河,想来占据一段土地做为后续大军登陆点。
可过河的流寇万万没想到,有人居然开了挂早就算到了,所以一头撞进了巡河的河南兵怀里。大部分被杀被抓,少部分逃了回去。
两地守兵一边派快马向渑池告急,一边紧急收兵回城,发动群众加固城墙。
没错,他们的鸽了叶宰和邓玘!现时的明兵就这个素质。
如此一来便导致了可怕的后果,白天流寇轻而易举突破黄河天险,进入河南大地。
比历史上好一点的是,因为有了叶宰的安排,两地官民不再像原来那般一无所觉且防守兵力大大增加,又因为叶宰带兵在后猛追,流寇也不愿停下来攻城。
两个原因一综合,倒也保下两座城池和两地数万百姓。
当邓玘终于带兵赶到时,他看到的便是如下场景:
一队队流寇从北岸过来,然后骑马的骑马,甩腿的甩腿,仓皇往南逃窜,又迅速消失在眼前;对岸炮声隆隆,铳声阵阵,硝烟弥漫感杀声不绝于耳。
邓玘不禁两眼发黑,摇摇坠坠就往马下掉,幸得旁边亲兵扶住才没当真落地。
他心若死灰,喃喃道:“我辜负了制台所望,流寇跑了河南即将糜烂……只有以死来报答制台了。”旋即推开扶自己的亲兵,身体挣扎着坐正,刷一下抽出腰间长刀斜指河面,声嘶力竭吼道:“全体川兵,随我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