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连续两响,紧接着又是“当”的一声。
一支弩箭深深扎在木质门扉上,尾部兀自颤动不已。
“灰溜溜……”
马儿长嘶中,闫茂林仰天摔倒在地上,胸腹两处巨痛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但闫茂才知道,自己这条老命算交待在这里了,因为全身的力气正在飞快地逝去,那怕想动一动手指都是奢望。
“咳咳”闫茂才呃出一股鲜血,感觉精神振奋少许,于是努力睁大眼睛,想最后看一眼这片与家乡同样的天空。
这一朵像棉花糖,闰女爱吃的,家里堂客其实也喜欢,别以为你偷偷咽口水额不知道;那一朵像大水牛,好久远的回忆了啊,那是额七、八岁时,打着光屁股帮王老爷家放牛……
可恶!
闫茂才眼前突得一暗,有两个人头遮挡住了光线,也遮挡住了那片蔚蓝。
“竟然还活着!”
“是啊,这贼子身体真好。”
贼子?说我是贼子!
若是以前闫茂才可能会不以为然,听得多也习惯了,可不知怎的,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就想要吼出来:“额不是贼,你们才是!你们是逼死额家里人的官贼!”
然而,呃逆的血液堵住了他的气管,仅能发出几下呜咽的声音。
眼皮越来越重了哩……
闫茂才努力想说话却徒劳无功,只得嘴角扯出一丝惨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整个世界完全灰暗之前,他的心里仍然发出了不屈的怒吼:“不讲武德,五个人埋伏额一个!”
他死后不到十分钟,甲总把总纪永春、教导洪正身带着甲总全体兵丁,上气不接下气赶到了无名小村。
甲总是在秦佐民接到石猛遣人报信后派来增援的。
之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是因为当时建昌军已经发起了反攻,秦佐民身为大军统帅须臾离不得战场,且身边也没几个人手,故必须先把追出去的人叫回来。
为此,建昌军的U型包围圈还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缺口,大量的流寇通过甲总退出的空白地带遁入了原野。
可秦佐民根本顾不得这些了,保护叶宰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甲总入场,无名小村庄顿时人满为患,最后三只漏网之鱼被逮了出来。
亲卫队汇合甲总,拉网将小村连续清理了三次,在确定了完全安全,方才将叶宰从燃烧的土屋边请了出来。
纪永春和洪正身两人单膝跪地,向叶宰请罪:“卑职等救驾来迟,请兵宪恕罪!”
“何罪之有?本官不是没事么,这都全赖亲兵和你等的努力!”叶宰含笑将两人扶起,又开起玩笑:“再有,本官可不敢称驾,那是僭越!你们别害了本官,哈哈……”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将们齐声哄笑,同时也彻底放下了心头的惴惴不安,愈发感觉兵宪“平易近人”。
笑过之后,叶宰在重兵护卫下返回了“指军中心”。
一进去,见郭保等人都在,就是衣服脏了点,想是在地窖中蹭的泥土。
叶宰笑容微僵,莫名有点心酸,暗自感慨:何苦去哉?
一刻钟过后,两里外的枪声越来越稀,直至彻底平寂。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秦佐民领着乙总的马二柱,丙总的龚立高一起进来。
行过礼后,秦佐民开始汇报,马二柱、龚立高则乐呵呵陪在旁边。
“此战基本完成战术目标。击毙贼首过天星、中斗星,歼灭贼寇三千来人。”
“贼老营大部覆灭。”
“俘贼寇及新裹挟川民五千来人。”
“开战时未进入包围圈两千余走脱。”
“战时……从东面跑脱一千来人。”
“缴获马五百来匹,其中伤马两百余,无救治必要。另有粮食、布匹、金银无算,正由乙、丙两教导清理当中。”
“请兵完指示!”
叶宰点点头,沉吟道:“此战所有人记功一转,杰出者和军官另算;缴获金银拿出五成,换算为军票依军功发放;
甄别流寇,川民放了……嗯,先不放,这人呀,只要杀过人,心理肯定不一般了。我老说,我们的军队绝不能杀良冒功,就是因为做坏事是有瘾的!所以,不能放恶魔回去祸害乡亲们。”
说到这儿,叶宰闭上了眼睛,不忍之情溢于言表。
好一阵儿后,他缓缓低吟道:“将川民与流寇一起甄别。教导、指导们通通下去主理此事,为恶者杀,无恶者看能不能转化,不能转化的……川民放归,其他押送攀西州,判五年劳改,挖矿赎罪。
至于伤马……杀了吧,犒劳下辛苦几天的将士们。”
“兵宪英明!”
屋中文武纷纷起身,抱拳齐声道。
两日后,战利收割完毕,所有流寇也甄别清楚。
叶宰派丙队乙哨500来人押送被判劳改的2351人至新津县,然后由船队送回攀西。
待丙队乙哨先期出发了,叶宰这才率领剩下的1500人南下成都。
在大军走后,被甄别为良民的一千多川民才知道,原来这支军队不是在开玩笑,真是要放了自己!
于是,临时营地中响起了一阵阵又哭又笑的声音。
崇祯五年五月十四日,成都。
城上城下一片狼藉,穿着胖袄的兵丁正在清理。
老百姓们此时脸上已然没了刚围城时的凝重,都挤在城门洞内看起热闹。
成都之围早在五月九日就解了。
毕竟混天星和争世王均不傻,过天星、中斗星跑了还留下来干嘛?故而趁着当天晚上也脚底抹油——溜了。
白天跑路他们不敢,怕城里的守卫乘势攻出来。
只不过,他俩显然高估了守军的意志。若是他俩敢试试,就白天大摇大摆的走,成都城也不敢开门追击!
叶宰到达成都北城时,入目所见便是如此场景——人山人海,热闹纷纷。
但没有欢呼、没有掌声也没有鲜花。
因为建昌军在北面的战斗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当地人并不知道。
但即便没有欢迎仪式,叶宰却也感觉很亲切。
眼中见到的是成都人对建昌军的指指点点,耳中听到的是对建昌军的评头论足。
“前头骑红马这个官儿有点面生哦。”
“是没见过。不过,长得很巴适!”
“吴兄,我感觉这些兵都是精兵。”
“赵贤弟,你咋个看出来的?”
“吴兄请看,这些兵一个个膀大腰圆、气势汹汹,肯定是见过血的。”
“那不一定哦,有可能他们吃得好喃?”
“你这是抬杠!吃得好……吃得好也是精兵。至少不比成都后头的兵,麻杆儿一样一碰就倒,还能指望他们上战场砍人?”
“爪娃子!没得我们,哪个保护成都的?信不信老子弄你!”
“赵贤弟,走走,我俩走远点。夫子早就说过,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龟儿两个表跑,有本事表跑噻。我呸!”
叶宰恰好打这里经过,听到此番对话不禁暗笑,咱川人就是爱看热闹,几百年后是这样,几百年前还是这样,难道这看热闹的喜好是镌刻在基因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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