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个中秋节,老李过得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今年没人和他抢乐师歌女,叫他在甘露殿内办了一场盛大的歌舞party;尽管后宫一派和谐,叫他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宵;尽管内朝众臣都很有眼色,各地也多呈现祥瑞,叫他难得的龙颜大悦。
但,很不是滋味。
皇帝心里苦哇!
眼下四境纷争,战火荼毒,他仅有的十一个,咳不,是五个成年皇子,俱都在外领兵,抵抗着国家的敌人,连过节都无法回家与亲人喝杯水酒。
日前他宣诏给各殿赐下节礼时,都不敢瞧那几位儿媳妇看他的目光。
往常,这等心境下,还有个裴寂能察言观色,替他开解。而今这位好基友也落入突厥手中,生死不知,竟使得他身边连个说话之人都没有了。
所以尽管吃着山珍,品着佳酿,看着美人婀娜,听着丝竹悦耳,但,很不是滋味!
李渊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他离那执掌神器、牧守四海的至尊之位越近,他就离快乐越远。
日前兵部奏报,李建成亲率本部与李子和、段德超、李大恩三方合击,攻破金城,斩首千余,俘获牛羊马匹无数,敌将贺遂、索周投降,使得咄苾进兵的脚步停了下来,退到了朔方。
而今受命与突厥谈判的使者再次出发,可老李这心里仍旧空落落的。
这可能与他日前下诏褫夺裴寂官职,着有司论罪有关。
针对其违令冒进又在军中聚赌,以至兵败的结果,门下省与兵部讨论,已然奉上奏折。可送到他这边,就没了动静。
这折子要是批了,以后就真的再没人和他聊天了。
“呲溜嘶哈!”
甘露殿内,被五名“衣衫褴褛”的才人簇拥着听歌的某皇帝喝下一杯不知滋味的宫廷佳酿,叹了口人生寂寞的浊气,嘴角未及挂上淫,咳,强颜的欢笑,便隐隐听到外间忽然吵闹起来。
“嘶,何人在外喧哗,搅扰朕的雅兴?给朕拖下去,砍了!”
某皇帝瞪起醉眼大喝,一旁随侍的张半月急忙拢着袖子跑出。可待过片刻,声音不但未止,反而越发大了。
后者匆匆跑回,脸上挂着不知是忐忑还是茫然。
“圣人,这,外宫而今在值的百官俱都涌到了甘露门,嚷着要面圣,许是发生了大事!”
“什么?”
老李懵然抬头,心下咯噔一声,进而发出一身冷汗来,连酒都醒了大半。
“你是说,值守的百官都来了?”
“是呢!”
张半月跪在门边,揣着忐忑道:“奴婢问过了守门的兄弟,外间陈尚书、萧尚书等俱都在列,各省郎官、门下、书吏也都跟来了,好多人呢……”
“嘶,朕今日也没耽搁早朝……”
门内的皇帝小声哔哔了一句,进而抽手起身,再无任何的伤春悲秋,连忙跑向殿外。
不管出了啥事,能叫百官齐来,一定不是小事。
“该不会是裴监……”
老李脚下略快,内心不好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脸色已然哭丧起来。
待跑到甘露门,在翊卫士兵的簇拥下走到外间,不等说话,身前乌央央的人群就哗啦一声全都跪了下去。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万年!”
“啊?”
李渊的表情有些僵硬,突然间听见这种话,大脑都有些宕机。
不是裴寂死了?
好吧,裴寂无论生死,于他而言或许不是小事,但对外间朝臣来说,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叫大伙齐至。
谁管他去死?
大伙是来道喜的。
眼见这货脸露茫然,情知这惊喜差不多就得,不能太过分的陈叔达等人便相视一笑,各自从袖子里掏出份奏折来,笑眯眯的起身递了过来。
“这是……”
李渊摆着一副黑人问号脸接过其中一份翻开,先是目光沉凝,紧接着便立时舒展,变得惊疑起来。
这一份,是峡州刺史许绍上奏,言说日前其麾下录事参军李弘节、子婿张玄静破南梁杨道生,后乘胜追击,已与日前克下荆门军镇。
“这,这萧铣也算一方雄主,怎地麾下兵马如此不禁打?”
某皇帝揣着糊涂,待翻开另一侧萧瑀递过来的奏折,疑惑顿消。
不是梁军不禁打,而是后院起火,顾不上这边了。
八月十六日,唐军南路先锋司马长安兵进鄂州,于赤壁古战场大破南梁陈普环部,而后与峡州统军许智仁合兵一处,于次日攻破荆江口,包围岳州。
而后李孝恭率后续兵马,共计战船百余艘,过君山直入洞庭湖,将华容、安乡、南县、朗州、龙阳等军镇全数封锁,对江陵形成合围之势。
“好!好!啊哈哈……”
立于门下的某皇帝待草草看罢,嘴角一咧就要放声长笑。
什么皇权寂寞,什么孤家寡人,统统去求吧!朕现在只觉得快乐!
然而还没完。
都不等他这一嗓子笑完,第三份奏折就被杨师道怼到他面前,叫他的笑声憋了回去。
这帮人就是故意的。
这一份,内里的东西就多了。
某秦王连同屈突通与窦轨联合上奏,言说日前某赵王与之联兵南下之事,详细阐述了其对三方势力各个击破的策略。随后才是详细战报。
目下,齐王李元吉率大军连克瑕丘、兖州、曲阜、龚丘一线,后与秦王李世民配合,克青石、锦阳二关,阵斩夏军大将张青特,而后顺势进兵包围新泰城。
与此同时,赵王李玄霸引天成军跨海南渡,获莱州张氏举族投效,已与日前攻陷穆陵关。
至此,山东境内齐长城一线关隘尽入唐军之手,已完成对夏军的战略包围,破敌指日可待。
“这,这,嘶,吾儿,竟勇猛如斯?”
某皇帝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睛眨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如果说此前看到南梁破敌的消息使得他心下振奋,一扫连日来的颓废与空虚的话,那么他那两个,咳不,三个宝贝儿子送来的消息,就不仅仅是振奋了。
这等于是在告诉他,唐军就快赢了。
也就是说,他都还没来得及得到运筹帷幄的快感,这过程就已然快结束了,留给他的,只有高手寂寞的无尽空虚。
当然了,这还不是消息的全部。
今日百官前来,注定是要把他的感官神经麻木掉的。这边翻完了杨师道的奏表,都不容他缓口气,下一份就又递过来了。
大抵是被最近唐军这一连串的神操作给惊到了,亦或是江南群豪已看出了而今的天命所向。随着各方大战的消息渐次传开,先是江都留守陈棱奉表降唐,而后江淮杜伏威、宣州汪华俱都向长安奏表,请求归顺。
“而今河北已定,伪夏偏拒一隅,伪郑困守洛阳,中原一统在即,全赖陛下洪福,臣为陛下贺!”
陈叔达难得捧老李的臭脚,随着话音落下,周围面色热切的群臣便再次跪倒,口诵万年。
“呵呵呵……”
老李颇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胡子,而后嘴角越咧越大,终于,这一次没人再打断,使得笑声在身后甬道的扩音之下远远的
传了开来:
“哈哈哈哈……”
这么开心且涨颜面的事儿,皇帝当然不会只顾着自己乐的。
一刻钟后,内宫便传出中旨,将东南以及江南的捷报在城中宣告,并取消今日宵禁,与民同乐。
长安城在过午之后渐渐喧哗起来,赞颂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在谈论局势之人。各坊酒楼照例爆满,平康坊前的街道也开始堵车。
下值的御史、郎官在赞颂着皇帝的圣明,酒馆中的士子在谈论几位皇子的勇猛,街头巷尾的百姓则是喜于日子红火,并掰着手指计算自己出征在外的孩子何日能归家。
在这等蒸蒸日上的氛围中,北地塞外,却有几人在黄沙间挣扎奔跑,面露惶急。